谢容生得好看,唇红齿白,那小猫面具又只能遮住他半张脸,并不影响他的颜值。
半遮半掩之下,反而让他越发引人注目。
走了一会,不仅少女们含羞带怯地看着他,连别的一些少年郎都跃跃欲试地想来和他打招呼。
谢容一律笑眯眯糊弄了过去。
他走了一会,都瞧不见沉砚踪影,正左顾右盼,周围人忽然激动起来:“到时间了!”
嗯?
什么到时间?
谢容好奇,刚想逮个人问问,不远处一道亮芒倏而飞起,在半空炸出绚烂的烟花。
他恍然,这才想起元宵夜是会放烟花的。
噼里啪啦声相继响起,一朵又一朵漂亮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映亮了半边天。
旋即那些细碎亮芒纷纷扬扬落下,如漫天星光洒落人间。
周围人声鼎沸,行人成双结对,赏着烟花,拍手笑闹。
谢容仰头看了一会,忽然觉得形单影只,好没意思。
哎,要早想起有烟花看,他就该拉着沉砚一起来,玩什么游戏嘛。
谢容收回视线,正打算回身认真找人去,人群涌动了一下,一个小男孩从人堆里钻出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烟花一朵接一朵,四周喧闹声也大,谢容听不见小男孩在说什么,他弯下腰,护着小家伙不被别人挤到:“你说什么?”
小男孩声音还充满稚气,他将另一只握着拳头的手伸到谢容面前,倏而展开。
一只小巧玲珑的橘色小猫儿木雕静静地躺在小男孩手心。
谢容微微愣住。
小男孩大声道:“那边——有个大哥哥——在找你啦!”
他将小橘猫木雕往谢容手里一塞,冲谢容龇牙咧嘴地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掉了。
谢容握着小橘猫木雕,摩挲了两下。
这木雕虽小,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触感细腻,可知那原料必然珍贵。细节处也处理得很巧妙,雕刻得栩栩如生……不像是寻常小摊铺有的工艺。
他想起有次去书房时,恰好看见沉砚若无其事地将什么东西收进匣子里,而桌面上还残留着些木屑。
谢容慢慢地弯了弯眉眼。
想见砚之。
现在,立刻,马上。
烟花又炸开了两三朵,又惹得一片欢呼。
他将小橘猫木雕握紧,倏而转身,朝方才小男孩指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树头下,灯火零星处,有道颀长身影悠然而立。
衣袂翩然的白衣公子抬手,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来,露出了谢容万分熟悉的面容。
尔后他微微动了动唇。
那一瞬间鼎沸人声都尽数消散,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谢容却仿佛已听见了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容容过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第三年的元宵节,谢容两人都没在京城。
他们去了一处江南小镇,悠悠然然,如寻常人家般生活了一段时间。
如水墨铺陈的水乡,连元宵节也是温柔的。
没有京城绚烂夺目的烟花,却有婉转多情的吴侬软语。
谢容与沉砚弄来了一条小船,在贯通着整个小镇的河上晃悠悠地飘荡。
相比于出来热闹,这儿的百姓更喜欢阖家团圆,在家欢庆元宵。
于是放眼望去,岸上也没几个人,河里偶尔有别的船只划过,也是赶着回家的。
除了瓜果小食,沉砚还备了些清淡的果酒,在小炉上温着。
两人举杯对饮,相依偎着说几句闲话,倒也悠然自得,无比舒心。
或许是小船摇啊晃啊太催眠,谢容又喝了几杯果酒,莫名觉得有几分困意涌起。
他打了个呵欠,看着沉砚替他斟酒,竟不自觉闭上了眼,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察觉到怀里人忽然不出声了,沉砚收回斟酒的手,抖开旁边的白绒大氅,披在了谢容身上,安静地陪他。
谢容对此无知无觉,他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在这梦境里,他渐渐变小,而四周景物则渐渐高大。
谢容试图动了动,结果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是陷在了泥里,周身堆满了湿漉漉、冷冰冰的积雪。
这是怎么了?
或许是知道梦境之外,沉砚就在身边,梦境里的谢容并没有太害怕,他好奇地等了一会,等来了一只四肢修长体态矫健的雪豹。
谢容:“……”
他和雪豹面面相觑了一会,从雪豹清澈眸瞳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嗯???
他怎么变成一只小蘑菇了?
谢容尚在错愕,那张毛绒绒的脸骤然放大,尔后他脑袋一暖——
他被雪豹舔了一口。
雪豹温热的舌头碰到他的瞬间,属于现实的记忆如潮水退散,谢容一个愣神,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不过他也来不及细想究竟忘了什么了,莫名的惊慌涌上脑海,他下意识叫出声来:“别吃我呀!”
声音细细软软的。
谢容又是一愣。
和他一起愣住的是雪豹。
雪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慢吞吞地将他叼起来:“现在不吃,先把你带回去养胖胖一些再吃吧。”
梦境很漫长。
谢容渐渐地遗忘了现实,恍惚中,他只记得自己是只小松茸。
在某个寒冷的雪夜后,被一只雪豹从积雪里刨出来、叼回窝里养着的小松茸。
他觉得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只拥有雪豹的松茸。
刚开始他也很害怕雪豹会吃掉他,试着逃跑过,可惜失败了,还没出洞穴呢就被雪豹一爪子踩住了屁屁。
不过后来他就不怕雪豹了。
雪豹每日为他接露水,给他抱大尾巴,夏天带他去溪水里玩,冬天允许他睡在毛绒绒的肚皮下取暖……
小松茸渐渐忘记逃跑的初心,他美滋滋地趴在雪豹身上,觉得他和雪豹天下第一好。
山中不知岁月长,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淌。
弹指间,就不知多少年过去了。
雪豹有时候会带松茸下山去,站在官道边,看侠客纵马而去,又有马车嗒嗒嗒驰过,步行的路人姿态闲散或匆匆忙忙。
松茸趴在雪豹头顶,好奇地问:“豹豹,这就是人吗?”
雪豹嗯了一声,问:“你想当人吗?”
松茸没当过人,不知道当人有什么好的,不过这问题很好回答:“我想和豹豹一起,当什么都可以。”
他将脸埋在雪豹头顶绒毛里,乐滋滋地蹭蹭,哼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歪上天的小调,自娱自乐。
雪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沉默了会,慢慢地踱着步子,带松茸回山上去了。
松茸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人,是在某个深夜里。
他被山洞外的动静惊醒,睡眼惺忪地从雪豹肚子下探出头来,看见了个青衫磊落的青年,脸上带着温隽的笑意,安安静静地站在洞穴前看着他们。
雪豹警惕地站起身来,将小松茸护在身后。
青年摆了摆手,轻笑道:“不必紧张。我无恶意。”
他上前一步,半蹲下身,将手伸到雪豹面前,声音温润清朗:“听说过月老吗?”
雪豹活得久,知道的东西多,他瞥了眼缠绕在青年指间的红线,微微松了松紧绷的神经。
松茸心大,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慢吞吞地从雪豹身后走出来,探头探脑:“月老是什么呀?”
“我就是月老。”
松茸“噢”了一声,越发糊涂,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月老面前,疑惑地仰头,左看看右看看。
“你年纪很老吗?可你看起来像月年轻。”
月老被松茸傻里傻气的话逗笑了,他在收回手时顺便屈指在小松茸脑瓜上弹了一下。
将松茸弹了个倒栽葱。
松茸晕乎乎地站起来,觉得被月老碰过的地方有点发热发痛。
他想摸摸,手不够长,赶紧跑回雪豹身边躲着,紧张兮兮道:“豹豹,你摸摸我的脑袋,有点痛痛。有没有被戳出一个小坑坑?”
雪豹抬爪碰碰他脑袋,尾巴一伸一卷,将松茸扔到后背上坐着,旋即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吼声。
望向月老的视线防备而锋利。
月老并不怕他盯,只笑吟吟重复道:“我没有恶意,别担心。今天来只是想问问你们,要不要结根红线?”
松茸依旧没懂月老是什么,也不懂红线有何用。
不过既然雪豹同意了,他也就听话地伸出了小手手,乖乖地站着不动。
红线在松茸的小手手上缠了两圈,又在雪豹的大爪子上缠了两圈。
月老替他们结了红线结,轻缓又平稳地祝福:“一圈定此生,两圈续来世。岁岁长相守,人间共白头。”
松茸听得懵懵懂懂,好奇地问:“共白头又是什么?”
月老收回了手,气定神闲地站直身子,没回答这问题:“你自己想罢。”
月老很快离开了,离开前只留下意味深长地一句话:“等你们来世结缘的时候,我再来收这份因果。”
四周恢复寂静后,雪豹和松茸都没了睡意,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干脆一并到山洞外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