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等待宗门调查,但既然安锦华都已亲口承认罪行,事情真相基本已能认定。
孟亦觉——这个被皓月宗众人误解、排挤、唾骂了两年多的“蛇蝎”孟亦觉,其实是蒙冤的好人。
又回味了一遍这个事实,饶是紫韵真人也不禁心神震动。
师兄紫羲道人去世后,紫韵真人便接任了紫峰山的宗师一职。他信奉以和为贵,习惯于充当和事佬的角色,对于孟亦觉虽没有明面上的排斥,暗地里也与众人一道骂过。
为了给自家徒弟钟恒出气,紫韵克扣孟亦觉的灵石物资,削减他的任务量,给他小鞋穿。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盘旋,紫韵真人望向孟亦觉的目光异常复杂。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还能说什么呢?向孟亦觉道歉、解释?
或许整个皓月宗都欠孟亦觉一个道歉,但既已经不留情面地伤害过,留下了深深的疤痕,迟来的道歉到底还能有几分意义……
孟亦觉没有给他们难堪的机会。他原地转了个身,拉上水泠渊,保持静默地往远离众人的方向走去。
他能感觉到,在真相被突如其来地揭穿过后,周围的气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宗门众修者交换着惊异的眼神,紫峰山的修士们所受到的震动则更大。毕竟其他各脉的修者只是听闻过孟亦觉的“恶名”,顶多闲来无事时骂他两句过过嘴瘾。
而紫峰山的修者们则与孟亦觉直接过打交道。除了紫韵真人外,像李威、赵若林几个,他们虽然不像钟恒那样直接发疯,可短短一刻钟里黑白倒转,一切天翻地覆,他们不禁回想起往日对孟亦觉的轻慢和欺辱。
当这些恶意发泄在一个“蛇蝎恶人”的身上时,他们内心毫无负担,只觉得爽利;而在而栽赃的恶名一旦被洗清,昔日任意欺凌的对象竟是无辜者,他们可就再也“师出无名”,没法将“替天行道”的大旗作为自己道德败坏的遮羞布。
邪恶与下作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两人心里头滋味莫明。
他们悻悻避过孟亦觉的目光,脸上再没有先前居高临下的戏谑和恶劣,反而充满心虚与不安。
擦肩而过时,孟亦觉没多看他们一眼。他知道,尽管这其中有所“误会”,他也早已看穿这些人的心思和面目,并已在心中做下决断,把他们从值得正常交流的对象范围中踢了出去。
远离了李威钟恒那群人后,孟亦觉才顺畅地呼吸了几口,仰起脸望向天空,露出淡淡笑意。
沉冤得以昭雪,尽管多半是原主经受的冤屈,但也是一件大喜事。
至少从今往后,安锦华那个伪善的杀人魔不用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继续欺瞒众人,而自己也将堂堂正正地在皓月宗生活,保护全师门上下不再受人指摘和白眼。
孟亦觉曾很多次幻想过这一天,想到有朝一日真相能够大白于天下,叫所有欺负和冤枉他的人都狠狠打脸。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样突然。而当这一切公诸于众的时候,他曾想象的狂喜却没有发生,只是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正埋头走着,他的肩头突然轻轻披上一件外袍。
青阳和青夕一左一右,来到孟亦觉身边。
顾青阳为他搭上一件白色的棉绒外袍,把衣带仔细系好:“师尊,魔域风大,别着凉了。”
孟亦觉抿唇一笑,“谢谢。”
在先前的轮番战斗中,他的袍子变得破烂不堪,这会儿战斗停止了,人也歇下了,还真有点冷呢。
他听到轻轻抽鼻子的声音,侧过脸看到青夕脸上挂着没擦干的泪痕,眼睛哭得红肿。小姑娘开口嗓子都哑了,抽抽噎噎对他说道:“师尊……原、原来您受了那么多苦……那个安锦华,真是太过歹毒!”
青阳也愤愤道:“这安锦华做尽恶事,害得师尊这两年过得不成样子,真是不配为人!”说着他突然嘴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孟亦觉一惊,赶紧把娃揽到怀里,揉他的脑袋安抚着:“哭什么,师尊没事,再难的日子不也都过来了?”
又听哇的一声,刚停止了哭的青夕被她哥传染,忍不住也哭了起来。孪生兄妹一齐钻进孟亦觉怀里,号啕大哭。
俩孩子涕泪横流,哭声震天动地。
孟亦觉本来想笑笑作为安抚,可看着他们哭得惨兮兮的模样,不禁忆起这两年来自己落魄后,连带着徒弟们的日子也极不好过。
原主卧病那段时日,座下其他弟子都跟躲瘟神似的跑了个干净,只留顾家兄妹坚持照顾着他,出去打零工挣钱养家,其间不知受了多少刁难和欺压……
对于他们,孟亦觉亏欠太多,只觉歉疚又心疼。他默默地把两个孩子圈到怀里,而后,自己又被水泠渊从后面搂住。
泠渊个子变高了不少,但目前还是比孟亦觉矮上十公分,他贴在孟亦觉的后颈上,在他耳边轻声道:
“师尊……这些年来,你辛苦了。”
“但从今往后,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第41章 领赏
被徒弟们簇拥着,孟亦觉轻轻地闭了眼。
有他们在,身体不冷了,心也暖暖的。
他忽然觉得,在这个世界呆了一年多,有大家陪伴着,其实也没有那么苦。
孟亦觉脖子稍稍后仰,望着泠渊打趣道:“那你要说话算话喔。师尊的几个徒弟里就属你最不乖,要想为师少吃苦头的话,你可得好好听话。”
泠渊靠过来,在他脑后柔顺的长发里啄了一下,“师尊,我知道啦。”忽然间,他身子轻微一震。
孟亦觉敏锐地注意到,立刻问:“怎么了?”
泠渊脸色一白,嘴角竟慢慢渗下一丝血迹。他抬手轻轻拂去,“没事的。打仗太累,消耗多了些。”
孟亦觉心疼不已,赶紧拿出帕巾,细细给泠渊擦拭。
就在此时,他突然瞥见,泠渊抬起的左手小臂上,似乎有一行黑色的印记。
他学了很久的符术,因此对咒文术式一类的图案非常敏感。方才无意一瞥,他总觉得泠渊小臂上的那个图案,有点像是某种禁术的术式。
修者起咒,在缺少符纸的情况下,也是可以在地面、空中或自己的身体上画咒的。
联想到这里,孟亦觉一怔。
然而再看过去的时候,少年已不着痕迹地拉下了袖口,一脸若无其事地望着他笑了笑,轻柔地搂住他,把下巴垫在他的肩窝里。
“师尊,我没事的。”
孟亦觉愣愣地点了点头。感觉到少年有力的身躯拥抱着自己,他感到充实的心安。
而在师尊看不到的角度,泠渊垂下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臂。
在这件事上,他确实对师尊有所隐瞒。
在战斗刚刚打响、傀儡群靠近的时候,他用水泡给钟惟的傀儡之身做下了标记。
钟惟生前只是个普通的内门弟子,实力很薄弱。泠渊的水泡不只是为了在混战中追踪钟惟的下落,更是为了在战斗中保护钟惟,为可能发生的意外留了后手。
果不其然,开战后没多久,钟惟的傀儡就在战斗中被宗门的其他修者打碎了。
傀儡破碎后,个中残魂便会即刻消逝。
而此时,泠渊事先留下的水泡便发挥了作用,及时将钟惟的残魂成功地聚集了起来,固定在泡泡当中,也为师尊平反留下了最后一丝机会。
战斗结束后,泠渊立刻唤回了水泡。
由于他吞噬了前代幽冥王的魔丹,将其记忆也一并接收,因此也从幽冥王的记忆中看到了“回魂咒”的使用方法。
回魂咒是禁术,使用起来难度很高,也很危险。
而最主要的是,这种起死回生的咒术极损阴德,有反噬使用者魂体的风险。
幽冥的新王身躯饱含鬼气,在发动回魂咒之后,自身魂体尚会四分五裂,更不用说身上没有鬼气的水魔,用起回魂咒来损伤极大,后患无穷。
但水泠渊没有别的选择。
手里握着钟惟的残魂,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这次,师尊的平反之日,又将遥遥无期。
他再也不想看到师尊受人欺辱,隐忍过活。
在旁人未注意到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学着幽冥王的手法发动了回魂咒,利用幽冥族的遗体和水泡中的残魂,他成功重制了钟惟的傀儡,让钟惟在皓月宗众人面前说出了真相。
这一切都在孟亦觉不知情的状况下发生。
这件事情,若是被师尊知道了,定会心疼得教训他。
泠渊抱紧了师尊,垂下眼眸。
对不起,师尊,我又骗了你一次,做了危险的事。
但是,“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守护师尊!”少年突然语气狠狠地说。
孟亦觉并不知晓这句话的前因后果。此时一听那气势满满的语句,他以为是小孩子打了胜仗之后雄心壮志无处抒怀,忍不住笑了:“好好,我家团子最厉害。现在先别多说多动了,好好休息,乖。”
少年趴在师尊耳边,深深地叹气。
他的师尊不会知道的是,这句听起来年轻气盛得好笑的话语,里头承载了多少艰辛与隐秘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