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脸颊上淌着深色的血渍,肩颈上爬满魔纹,显然刚刚放过大招。
而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皓月宗三尊之一的月清尊甩动拂尘,正用强大术法将幽冥王牢牢压制。
幽冥王动弹不得地跪坐在地上,捂着被魔晶骨斩断的左臂,发出痛苦的嚎叫。
泠渊贴到孟亦觉耳边,柔声道:“师尊别怕,我斩断了他的胳膊,他无法再使用幻术了。”
他口气说得轻松,把断人一臂说得跟折断一根草一样稀松平常。
孟亦觉脸色煞白,喘得说不上话。泠渊轻轻替他抚了心口,帮他顺气,又有意无意用脸蛋在他零散的发间蹭了蹭。
孟亦觉感觉他像哄小孩一样哄自己,好像自己才是崽子似的,脸皮不禁有些微烫。
不过泠渊完全不在意。安抚好师尊,他站起身,望着幽冥王捂着断臂仓皇逃窜的背影,眼神瞬间冷下来。
“师尊,我去追他。”斩草除根。
孟亦觉点点头。但泠渊刚踏出两步,月清尊抬手制止了他:“少年人,穷寇莫追呀。他那浓雾后面尽是重重法阵,一旦踏进去,可就不好出来了。”
月清尊作为三尊之一,实力仅次于皓月宗掌门,且专修各类法阵,他的忠告自然可靠。见泠渊不甘地望着前方,孟亦觉拉拉他的衣袖,让他听从尊者的建议。
而后泠渊扶着孟亦觉起身,从纷飞的战火里迅速穿过。
孟亦觉远远望见另一边的云望峰掌门已经结束了战斗,他强势得毫无破绽的绵密剑招打得两大凶兽毫无还手之力,一个展翅高飞,一个扎进地里,匆忙遁走。
战局已定,皓月宗胜了。
然而,两人一步也没有停歇。
战事结束后,他们立刻循着泠渊此前做下的水泡标记,开始追踪钟惟的下落。
*
两人边走边找。
战后的沙场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傀儡被打散后留下的沙尘。
孟亦觉四下里张望着,心思也越来越焦急。他很担心在一片大好的局势下,钟惟的傀儡会被其他的修者先一步打碎。
泠渊安抚地握着他的手腕,“师尊,钟惟的气息还在,他没被打碎,而且应该就在这附近!”
就在两人努力寻找的时候,从一旁角落里忽然晃悠出个人影,摇摇摆摆朝着他们过来。
他们同时扭头,孟亦觉骤然一惊:“钟惟?!”
不错——那摇晃着走来的幽冥傀儡,正是钟惟本人无误!
他满身都是术法留下的伤痕,显然挨了不少打,腿也近乎瘸了。
见他这副模样,孟亦觉心里不是滋味。
钟惟死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性子单纯的他就因为安锦华的一己私利而命丧他乡,死后还在幽冥王操控下复活,被迫和同门的修者战斗,被打得浑身是伤。
“亦觉哥哥,是我,我是钟惟……”
一见到孟亦觉,钟惟就哭了,拖着条伤腿吃力地朝孟亦觉挪过来。
此时的钟惟毕竟是中了术法的傀儡,水泠渊不知对方神智是否清楚,面露警戒。
孟亦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走上前去。
少年便静默守护在他身侧,只是朝向钟惟的身子还紧绷着,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
钟惟看出泠渊的戒备,便自觉在离孟亦觉几步开外站定,不靠近前来。
两眼默默打量着孟亦觉,钟惟喉头上下抽动,似有千言万语憋在心中。但脱口只是一句带着颤音的:“亦觉哥哥,你……你还活着!”
孟亦觉口中苦涩。
虽然他已在脑海中预想过千万遍钟惟“回来”的情景,但此时此刻,他望着那无辜惨死的逝者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终是无尽的哀伤充盈了他的心脏,张了张唇,也不知立刻该跟钟惟说些什么。
而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高喊:“钟惟!”
几人一愣,循声望去,只见钟恒从阵地里狂奔出来,大呼小叫情绪激动不已。
而他后面,则跟着一脸惊恐又心虚的安锦华……
见到钟恒,钟惟愣了一刻,随即泪水奔涌:“哥——”
下一刻,他看到钟惟身后畏畏缩缩的安锦华,面色立刻僵住。
“安、安……!”
钟恒陷入在和亡弟重逢的巨大震撼中。看到钟惟直愣愣瞪着自己身后,他不解地去抓弟弟的手,“钟惟,我是哥哥呀!你看看哥哥……”
“哥……”
钟惟握上钟恒的手,霎时间大哭起来。
他用整个战场上的人都听得见的嗓门竭力哭喊道:“哥!安锦华……当初就是安锦华害死了我,还害得亦觉哥哥碎了内丹……”
那一瞬间,喧嚣的战地蓦然安静。静得只有钟惟痛苦的哭声贯穿人们的耳膜。
钟恒一把按住弟弟的肩膀,声音不自觉颤抖:“你……你说什么?钟惟,你看着哥哥,你说的是真的么?”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啊!哥……”钟惟伸手直指安锦华,哭诉道:“就是他!哥,当初你中了毒卧病不起,安锦华拉上我和亦觉哥哥说要去魔域替你寻解药。没想到到了魔域他反而自己去招惹魔兽,摘取了幼兽的兽丹,结果把凶兽群引来了……”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场上一片寂静。
钟惟声音打颤,对安锦华恨道:“亦觉哥哥替他挡了兽王的攻击,当场吐血倒地不起,可安锦华这蛇蝎心肠的恶人,为了自己脱险,竟然把亦觉哥哥推到兽群里,任凶兽撕咬!我拼命把亦觉哥哥从魔域背出来,他、他……”
说到这里他几乎字字泣血,“安锦华这个畜生!他唯恐我们回到宗门会把他的行径揭发出去,趁着我受伤无力还击,往我心口又捅了一刀!”
说着,他一把扯开自己的前襟,露出心口处的硕大伤疤。
那伤口状如闪电、十分独特,正是出自安锦华随身佩刀!
一见那形状特殊的致命伤口,钟恒额前青筋暴起、突突直跳。他猛地转头看向安锦华。
安锦华脸色煞白,哆嗦得快要站不起身:“不,我没有,不是我……”
“我都站在你面前,你还有脸否认吗!”钟惟吼道,“安锦华,你这歹毒的蛇蝎,一刀捅穿我的心脏,害得我失血过多而死在魔域!可你没想到吧,我在死前把伤药喂了亦觉哥哥吃下,他到底没遂了你的愿,硬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他流着泪,“安锦华,死的怎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在场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的各色眼神落到安锦华身上。
安锦华步步倒退。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被他害死的钟惟会“活”过来亲自上门对质,在众人面前指认他的罪行。
如今铁证如山,钟惟胸前的刀口只会出自他一人之手,他几乎辩无可辩,只捂着脑袋尖叫道:“我没有!撒谎,他撒谎啊啊啊!”
钟恒的面色已经扭曲到可怖的程度,眼红得快要滴血。
他大踏步上前,一把拎住安锦华的衣领,将其硬生生拖了过来,扔在钟惟面前。
安锦华抱头闭着眼,突如其来的变故已让他完全发疯失控,只知道拼命地尖叫。
钟恒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把他脸都打歪,咬着牙一字一句低吼道:“看着他的眼睛,你、说、实、话!”
安锦华哪里敢看钟惟。在自己亲手害死的人面前,他腿脚酸软、抖如筛糠,几乎要晕厥过去。只呜呜啊啊地摇头,伶牙俐齿的一张嘴连半个像样的字句都蹦不出,却仍是抵死不肯承认。
“他现在这副模样,恐怕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僵持之际,孟亦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安锦华,冷冷开了口。
“接下来的,就让我来替他说吧。”
第40章 平反
孟亦觉冷漠的目光停留在安锦华的脸上。当着皓月宗众位修士的面,他将两年前原主的记忆缓缓道出:
“我、安锦华、钟惟三人在魔域取得药草后便准备折返,没想到安锦华偷杀魔龙幼崽,引得群兽围攻我们。我替他挡了一击,没想到他干脆拿我做挡箭牌,把我推入兽群之中,然后自行逃脱。
内丹碎裂后我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魔域边界的一个山沟里,钟惟失踪不见,安锦华也不在。我寻他们许久无果,只好拖着残躯一步一步,爬回了皓月宗……”
言语间,孟亦觉望向钟恒。
这个师兄今日已饱受刺激,但孟亦觉并不介意再给他多来一点:
“回到宗门后我在竹林苑昏睡,醒来后事情的真相就被颠倒了。安锦华大约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宗门,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他就编好了另一段说辞,把钟惟死去的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自己则成了清清白白的无辜白莲花。而你……”
他直视着钟恒惨白的脸色,吐出残酷的字句,“……也完全相信了他。”
众人一片哗然,钟恒身躯剧震。
眼下已无需更多言辞,钟惟出现后安锦华的反应足以证明一切。
在这场惨剧里,只有安锦华是不无辜的,最亲近的两个同伴一死一伤,他竟还能全身而退……
钟恒咬牙切齿,“安、锦、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