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亦觉蹙眉看了他一眼。望着一动不动的马车,心里有些恼火。
这架马车跋涉千里,从魔域横跨到人界来,一路安然无恙,没想到竟在最后一里路上出了岔子。这事情太过巧合,他简直想怀疑钟恒是不是前来碰瓷了。
钟恒在车轮旁摸摸索索了一会儿,手上的动作忽然一滞,“嗯……找到了。”他指了指里头的一块地方,“这车辙里头卡了块石头,得弄出来。”
说着他左手二指并拢,用术法隔空操纵着那石子从车辙里慢慢地挪出来。
孟亦觉默默注视着钟恒昏黄光亮下的身影,心下有些慨然。
没想到自己时隔两年多回来宗门,头一个遇见的故人,竟然是他。
如今,距离糟糕的往事已经过去了快八年,孟亦觉对钟恒倒也不会抱着多大的厌恶,最多算是无感。
在等待的过程中,两人相距数尺而立,保持着沉默。
片刻后,钟恒取出了那碍事的小石头。
孟亦觉客气地谢过他的好意,正要转身上车,钟恒指了指远处,犹豫地开口道:“亦觉,这么久不见……你有没有兴趣去我那里喝杯茶?”
他所指的方向,是青河苑。
孟亦觉不由得脚步一顿,有些吃惊,“青河苑?我记得你之前好像并不住在那里,那儿不是赵若林和李威住的院子么?”
“赵若林、李威……”钟恒低沉地说,“他们早就不在那里了。”
孟亦觉一怔,“你的意思是……”
“你不在的日子里,紫峰山出了大事。”钟恒道,“一年前,赵若林伙同李威下药迷晕了紫峰山新进的几个内门弟子,将他们囚在地下室中蹂.躏了好几个月。等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些孩子久经折磨,大多不成人样,其中有
的灵根都已经废了……”
孟亦觉心一沉。
他想起之前赵若林和李威对自己做过的种种。看来这两个家伙的确是好色的惯犯,在自己身上失利之后,他们竟又把毒手伸向了其他的无辜修者!
钟恒续道:“事情一开始露出马脚,赵若林还想蒙混过去,威胁知情者不准泄密。但后来,那些被他们迫害的弟子中有人坚持要讨个公道,设法把事情闹大,捅给了宗门上层。
掌门震怒,亲自派人下来督查。这一查不得了——谁能晓得,宗门大名鼎鼎的‘君子琴’居然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他和李威经常利用作为主事和修士的职权,肆意欺凌和胁迫门内的普通修士和弟子。除了这起之外,他们之前犯过的几起事,也被审刑司翻了出来……”
钟恒黯淡地看向他,“审问他们的时候,这两个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还承认曾经设计想要轻薄你。”
“是在姜府的时候……”孟亦觉回忆道,“赵若林借着除妖的机会,支走了泠渊,还把夜魇引到我的卧房。”
若不是团子及时赶回,他恐怕也像之后的那些弟子那样,惨遭毒手。
“这事儿当时在全宗门上下闹得风风雨雨……”钟恒干涩道,“最后处决的结果,赵若林和李威修为被废,逐出皓月宗。”
孟亦觉哑然,久久没有说话。
多行不义必自毙。
赵若林和李威,一个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一个是卑鄙无耻的真小人。他们仗势作恶多端,到底是栽在了色心之上,为自己的恶果付出了代价。
“过去一年,除去你和赵若林,紫峰山的当值主事就只剩下我一个。”钟恒说着,又往前方指了一指,“他和李威曾住过的青河苑,如今也归我掌管了。”
孟亦觉垂下眼眸,心中有些愧疚。
自己被劫到魔域,之后赵若林也出了事被逐,原属于他们的两份担子,现今都落到了钟恒头上。
钟恒作为同辈里唯一的主事,要统管紫峰山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务,无怪乎他这般操劳,面色比记忆中的模样疲惫许多。
“你辛苦了。”孟亦觉道,“这些日子,多亏你担待。”
“无事。”钟恒有些苍白地笑了笑。
“对了,你的师父……紫韵真人,他怎么样了?”
“师父他……都还好,就是操心重。”钟恒无奈地笑了下,“紫峰山有上千修士,事情又多又杂,但我们这一脉没什么人物可以挑起大梁。师父他一把岁数了,又在修为境界突破的关头,还得兼顾着打理紫峰山的事情,可以说是心力交瘁了。”
他沉默了会儿,望向孟亦觉。
“如若……若是你能留在紫峰山,帮衬着一些……”说着他又停住了,目光中带着犹豫,“不过以后……你大多数时日是要留在魔域的吧?毕竟你的徒弟,那、那个团子,现在已经是魔域的主宰者了。”
话到末尾,他的语气有一丝落寞。小声地,试探着,“你和水泠渊,是真的……你
、你们……”
“我们在一起了。”孟亦觉道。
钟恒的唇开合了几下,似乎要说些什么,但他终是没有说话。
孟亦觉目光下移,观他两手空空,没有佩戴任何圣草饰物。
按照皓月宗的传统,结成道侣的双方往往会带上山中一种稀有的灵草编成的草结饰物,有的是镯子,有的是戒指,这种草结牢不可破,非生离死别不可破解,是道侣情谊的象征。
但钟恒没有。这些年来,钟恒并没有再找新的道侣。
注意到孟亦觉的目光所向,男人自嘲地笑了笑。
两人心照不宣,并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孟亦觉接起之前的话头,道:“皓月宗永远是我的家乡。往后我会常来这边照应着,帮着紫峰山处理一些事务。”
“挺、挺好。”钟恒道。
两人又沉默了会儿。钟恒牵来马绳,递到孟亦觉手中,“天色不早了,我不打扰了,你快回去吧。”
孟亦觉点点头,转身上了车辇。
车轮缓缓滚动,载着马车向山道上摇摇晃晃地前进。
钟恒静静地注视着,直至那架马车在视野中化为一个深黑的小点,在山道上拐了个弯,再也不见了。
*
孟亦觉回到了久违的竹林苑,差点认不出来自己曾经的家——在他离开的这两年里,整个竹林苑模样大变,简直焕然一新!
原本中等大小的院子扩建了好几倍的面积,整个庭园里种植着五花八门的花草异植,让它看上去像是个精美的大花园。
简陋粗糙的的泥地和石头小道,全部换成了青石板和鹅卵石铺就的地面。
而之前那几间老旧的破屋也全部翻新,用上好的红砖石搭建了两层宽敞的楼房,看上去像个小宫殿似的,非常气派。
听到外面的车轮声响,青夕从屋里飞奔出来:“师尊,你回来啦——!”
孟亦觉笑吟吟跃下车辇。
“回来了。”
青夕接过马绳,将拉车的几匹飞马牵到了后院,那里有着几大捆早就备好的马草。
安置好了飞马,她又忙不迭上前来,引着师尊往屋里走。
“师尊,晚饭做好了,先进来吃吧!”
孟亦觉随她走进院子,一眼看到庭院里的那两棵梨花树还保留在原地,未曾挪动过位置,一时间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在宗门的六年里,他和徒弟们曾在这梨花树下度过许多欢乐的时光,一起吃饭,聊天,看书,练剑……
青夕见他看着那树,开口道:“之前翻修院子的时候,那两棵树我一直舍不得砍,也舍不得搬,所以就让它们在那里了。你们不在的时候,每当我看见那梨花树,我就会想起从前我们师门几个一起的日子。”
“青夕,以后我们大家会经常聚在一起的。”孟亦觉笑了笑,揉揉她的脑袋,“你泠渊师弟说了,欢迎你随时来魔域玩。”
*
吃过晚饭、简单收拾洗漱过一番,孟亦觉
来到自己的卧房里。
这间卧房重新修缮过,但他曾经用过的物件都最大限度地还原保留在了相应的位置。孟亦觉暗自感激青夕的体贴。
他从银镯里拿出一面古镜,将镜面用清水擦拭干净,立在自己面前。
这是泠渊以术法加持过的法器“水镜”。有了它,便可以发挥类似远程视讯的功效。
按照约定好的口诀念完三遍,不多时,泠渊面庞的影像出现在了镜中,由模糊变得清晰,声音也隔着遥远的空间传递而来。
“师尊,你到了吗?”
“我在半个时辰前抵达了竹林苑。”孟亦觉答道,“路上一切顺利,白霄真人和顾朗也都带到了。”
泠渊笑了笑,“那就好。”顿了下,又道:“皇都这边走不开,我过段时间就回来陪师尊。”
对于他的忙碌,孟亦觉充分理解,“你安心呆在那边吧,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嗯……”泠渊点了点头,水蓝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他。
静默了会儿,他语气变得柔和,道:“师尊,我好想你。算起来,我已经有十一天没有与你共眠了。”
孟亦觉哑然失笑,“十一天?记得这么清楚呀?”
“当然。与你分隔的每一天,都太漫长了……”泠渊道,“师尊,我想要你。”
少年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渴望,即便这是在独处的房间里,孟亦觉还是下意识望了眼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