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呢……”
她烂泥似的跪倒在废土上,崩溃地掐着自己的心口,嘶哑颤声道,“我应该有两个哥哥的……”
再也没有了,她的两个哥哥就死在她的眼前……
“别走,回来……”她仰起泪眼,抖得几欲破碎,冲着漆黑无光的天穹,“还给我吧……还给我吧……”
“——还给我啊!!!!”
猛地一声尖锐的哭喊,少女绝望昂头,她呕心抽肠,痛不欲生,直至脖颈上绽出狰狞青筋,大半个身子都被血鳞覆盖,浑身剧烈地发抖。
她好似一座血恨凝成的雕塑。
那一天,有九爪赤龙唤出风雷,但见金眼之人便杀,杀至鲜血披身,力竭声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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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你们都走了,都走了,”鱼红棠哽着嗓子,一双猫儿似的水润黑眸吊起来,无端生出几分冰薄的狠意,“你们携手赴死……你们丢下我,留我一个人活着。”
龙宫深处烛火幽幽。蔺负青已经说不出话,他闭着眼摇摇欲坠,脸色白得吓人。
“行了。”
方知渊突然开口,他按着鱼红棠的手掌倏然用力,以很低的声音道:“你想逼得他神魂旧伤复发吗?”
鱼红棠猝然一抖惊醒过来,低头沉默了半晌。
然后她冷冷对方知渊道:“也有你的份,别想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方知渊:“……”
鱼红棠一扭头往宫门外走去:“这辈子,你们谁都不准走,谁都不准受伤,谁都不准受苦,谁都不准……离开我。”
“如果你们不乖,我就要把你们锁起来,就这样在海神珠里关你们一辈子。”
锵地一声,鱼红棠抬手召出一刀一剑,交叉着插入她身前的水晶地砖上,“反正现在,小红糖比你们会打架。”
蔺负青总算舍得抬头将目光投在鱼红棠身前,嗓音哑得有些明显:“这就是屠神帝的无名刀剑?”
他低低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头晕目眩。那一刀一剑的模样,分明是……
漆黑长刀,是灾牙刀。
雪白长剑,是图南剑。
“无名刀剑?不对,不是那个无名。”
鱼红棠眨眼轻笑,一滴泪珠自她右眼掉落,拖出一道水痕,“这对刀剑有名字呢,哥哥。”
她无比爱恋地分别抚摸过那把神似灾牙与图南的刀剑,呢喃道:“这把刀,唤作日陨;这把剑,唤作月落。”
日陨,月落……
日月陨落……
“日陨月落,世间无明。”
“它们叫无明。”
“你们走了,小红糖的世间就无明了。”
第140章 花烛暖锁红帐遮
日殒刀与月落剑被白嫩小手拔起, 它们消散在鱼红棠手中, 化作流光投入她的识海。少女抬手背把眼角一抹, 转身就往宫殿外走。
鱼红棠一走出去, 蔺负青就绷不住了, 整个人脱力地往旁边倒。方知渊眼疾手快, 上前两步把人抱了个满怀。
蔺负青喉结动了动,闭上眼抬手想推开,手抬到一半却没力气, 指尖勾着方知渊的衣衫往下滑。
他手指都是冰凉的, 沉沉吐出一口气,“……是我的错。”
方知渊站在床边把他按在怀里, 扯过床榻上被子给他往身上裹, 低声道:“小疯丫头不懂事, 你先静一静心。”
他说着自己抬腿跨上床榻,将蔺负青横着搂进怀里。两条锁链碰撞,叮当反射光泽。
他缓慢收紧双臂,低垂的眼眸深处幽暗, 有极难察觉的悔色一闪而过,顿了顿道:“要怪也是怪我那时年少不晓事, 是我丢下她了。师哥, 你……难受便骂我罢。”
蔺负青默然摇头,知渊性傲, 少见他这么直白地低头认错……他对鱼红棠这个小妹妹的宠爱, 其实不比自己少的。
落到这个地步, 谁不痛得心如刀绞呢。
宫殿外,鱼红棠隐在阴影之间。她咬着唇,双手背在身后绞着,神色时而阴沉时而懊悔。
忽然,她眼前金影一现。
“喂。”
敖昭神色复杂地站在那里。
鱼红棠脸色一变。敖昭声音不大,可里头蔺负青与方知渊那是什么警觉性?自是闻声倏地齐齐回头……
“你干什么!”鱼红棠恼羞成怒。
冲哥哥发了狠之后纠结后悔又担心真把青儿哥哥激的旧伤复发,站在门外不敢走也拉不下脸回去已经有够丢人——现在居然还被发现了?
鱼红棠气的牙痒痒,恨不得立马提着无明去砍它百八十个天外神的脑袋。
小金龙化成人形是清秀的少年模样,唯有一对精巧的龙角自卷发下伸出,和身披血鳞的鱼红棠面对面地一站,倒是颇有几分相似之感。
“你是龙族。”敖昭警惕地盯着鱼红棠道,“为什么我看不出来?”
鱼红棠无心搭理他,冷冷道:“让开。”
说着她就想要绕过敖昭,不料少年固执地又拦一步。数日前还一起玩笑过的一对少年少女,此刻姿态有如敌对。
敖昭眼睛闪着光亮,一字一句道:“我刚刚试过,这海神珠不听我指令……我是五爪金龙的血统,而你不过是半血,更不是天生真龙,不可能凌驾我,你究竟做了什么?”
鱼红棠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你猜去吧。好歹也算重生一次,笨死了。”
敖昭怒道:“你!”
鱼红棠哼道:“蠢小龙。”
敖昭立刻瞪大了眼,气得指着鱼红棠跳脚,“啊!你你你——只有主人才能骂小龙,你好大的胆子!”
小金龙火冒三丈,当即就要动手。忽然鱼红棠身后传来方知渊冷沉的声音:“小龙!”
“……”敖昭闷闷地低头闭嘴了。
“说你蠢还真没冤枉你,”方知渊站起身来往外走。
那锁链其实很长,至少可供他们二人在宫内自由行走,只是出不了门,“除了你王兄,还有哪个能凌驾你的金龙之血?”
敖昭一惊:“我,我王兄?”
方知渊站在宫殿门口,两侧水晶柱映出他锋锐眉眼,“你不如问问她,她和你王兄究竟是什么关系,能叫堂堂东琉海龙王这么尽心帮她。”
“……”鱼红棠不转身,只摆出那副冷冰冰的脸来对着敖昭,“我是龙鲤之身,只要跃过天水龙门,化出龙角龙爪,就与你们真龙一般无二。”
“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现在最多只能算半条带了些龙气的鲤鱼而已。所以……叫海神珠听命的不是我,而是敖胤龙王。”
敖昭怔怔地望着鱼红棠。方知渊摆弄着手腕的水锁链,“所以,当初龙王突然前来太清岛寻我和师哥……”
鱼红棠道:“没错,那天他本是来找我的。”
蔺负青也下床,赤足踩地白衣摇曳,“是你叫他把海神珠交给我们?”
鱼红棠点头道:“我本来想直接走掉,可又来回间留下什么痕迹弄得你们生疑,小红糖不如哥哥们聪明,做不到天衣无缝,只好假打一场喽。”
敖昭猛然抬头,噌噌上前两步:“不可能!海神珠是东琉海圣物,王兄怎么会因为你区区两句话就拿它用来给你——”
他话没说完,可明显后面未出口的话是“用来给你关人”。
鱼红棠不答,却又有另一个威严声音传来:“自是因为你王兄我亦有不可告人的私心罢了……昭儿。”
敖昭瞳孔一缩,蔺负青与方知渊也神色微变。但见龙宫外灵气波动,水浪分流,龙王敖胤的修长身影由远而近地出现在几人眼前。
“王兄……!?”
敖昭目光凝在龙王身上,少年不知何时脸色已经青白,慌乱道,“你、你怎么了,你怎么会……”
……敖胤依旧是初次拜访太清岛时的打扮,白衫金带,卷发披肩,神容中带着生而为王的高华自若。
可他分明面如金纸,气息紊乱微弱,乃至印堂浮现一丝死灰之色。
他头顶那双曾无比壮美璀璨的金龙神角,可令每一个望见的人都不由得心生震撼,如今却黯淡无光,甚至生出了细小的裂纹。
蔺负青闭一闭眼,轻声道:“龙王……”
敖胤平静道:“生老病死本乃天道常理,区区这些伤势更不足挂齿。只是小龙欺骗了两位,还欠一句谢罪。”
说罢,他竟真的双手合抱,向蔺负青与方知渊深深地低下头颅,弯腰长揖。
敖昭整个人抖得都快站不住。
敖胤抬起脸来,忽的眉眼松缓,冲小金龙笑了笑,伸手道:“昭儿。”
敖昭踉踉跄跄奔过去,握着阔别已久的兄长的手掌,眼圈儿已经湿了,“王兄,王兄你怎会伤成这样……”他咬牙切齿,含泪恨声,“是谁!是谁人敢伤你!”
敖胤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小金龙的手,转而对魔君仙首二人开口:“欲为海神珠寻一位可托付之人是真的,倾佩二位亦是真的。”
他顿了顿,望向鱼红棠,“从最开始便知道这条小红鱼的胆大包天……也是真的。”
敖昭茫然地握着敖胤的手,忽然,他手腕上泛起一丝冰凉。
小金龙倏然低头一看,一道与他主人一模一样的水锁链已经横在自己腕子上!
少年大惊失色,用力收手却已经挣脱不开:“王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