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裳摇动,穆晴雪翩然落在他身侧,心痛地抚着他的肩膀,“没事了,你……你做的很好了。方知渊,这样是对的。”
方知渊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崩溃地弓起脊背蜷缩着,怔怔地盯着那处空荡荡的断崖。最终只能将头埋进臂弯,将嘶哑泣血的一声嚎啕从喉咙里挤出来。
这呼声被狂风卷走,传不到下坠之人的耳中。
蔺负青坦然地任自己自崖上坠落,在他的视线之中,天空迅速合拢成一线,光芒迅速被吞没,他独自落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这甚好。
他本就已经心在黑暗许久了。
闭眼之前,蔺负青在心中轻喃:……知渊。
从今往后……
我已替你祸害三界,请君为我救世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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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许久,方知渊都无法忘怀这一幕。
越是在尘埃落定之后,他越是时常回想。
那一日,是蔺负青的剑刺穿了他的胸腔,将他命定的灾厄挑在了自己剑尖上。
于是他成仙,他堕魔。
就这样,终究也不知该说是天意弄人,亦或是人意胜了天。
祸星为慈仙开魔道,慈仙送祸星入仙途。
而后世雪骨城的魔君与金桂宫的仙首,又各自执掌了仙界的半壁命途,不得不道一句环环相扣。
然而在那个时候,他们都只捧着对另一人的一腔热血,却并不知道对方为自己付出的究竟有什么。
第103章 迢路归就顾氏狼
方知渊扶着蔺负青往山上走。
当年那一场悲怆别离, 如今追忆起来, 两人心内都是好几番滋味。
先打破沉默的是蔺负青。魔君说今日天气很好, 该多走走,他想去主峰灵脉上看看。
方知渊沉下脸:“你要去可以,挑个别的时候去。”
蔺负青却闭着眼轻叹道:“正是因为现在瞎了才好去。我不想再多看那地方……你明白吗。”
那地方……那条他淋过山雨的山路,那座他亲眼看过方知渊尸首的山顶。
“……”方知渊不说话了,他单膝跪下,将蔺负青的手按在自己肩膀, “上来, 背你。”
蔺负青没有推拒,他摸索着环住方知渊的脖颈, 将自己全身重量交付在这副背脊之上。
方知渊便背他往上走。
虚云的山路其实不怎么好走,地势本就险峻, 又有杂根乱石拦路。
方知渊走了没有小半刻钟,忽的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当时……摔了吗?”
蔺负青趴在他背上,闷声笑道:“我说没有你信吗?”
魔君语调轻松戏谑, 方仙首却叹了口气,烦闷地道:“这么看来死在你前头也不好。若死了,连背你走路都不成了。”
他们终于上达那处山顶, 方知渊凭记忆寻到了灵脉脉心,将蔺负青放下来。
“到了。”
太清岛虚云四峰,本就是仙界罕见的福地。一条精华灵脉在临海深处绵延万里, 又爬上主峰之顶, 孕养了无数天材地宝。
蔺负青撩起白袍, 半蹲下来。方知渊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一块岩石之上,“这儿,就在这下面。”
蔺负青点头,他能感觉得到在山石之下有汹涌的灵气在滚动。
方知渊:“你要做什么,当心些。”
“不妨,我有数。”蔺负青神魂脆弱,他缓慢地酝酿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将五尺清明从识海里召唤出来。
方知渊扶着他半边身子,神情镇静。
蔺负青将青杖竖立在灵脉之上,静心调息。
半晌后,蔺负青松了气,摇头道:“不太对。果然是缺了什么,禁术连第一步都催动不起来。”
这倒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毕竟逆转时空的禁术听起来过于可怕,倘若能无限制地无数次轮回,这也太没道理了些。
方知渊道:“是你如今修为不够,还是别的?”
蔺负青微蹙起眉,头疼地摁着额角:“是别的……是缺了什么东西,我该怎么同你说呢……”
“就如我要画一幅画卷,却发觉画不出。不是画技不够的画不出,而是临到头来发现竟没有笔墨纸砚,根本无从下手的画不出。”
修行一道,多的是冥冥之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同样是修到过渡劫期的人,蔺负青这样简单一语,方知渊大概就明白是什么一种状况了。
“灵脉与上辈子没有变化。”他又重新释放神识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难道是你的五尺清明?”
蔺负青不语,只是单手抵着额头眉宇越皱越深,脸色也略见苍白。
方知渊心里一惊,连忙将他拽进怀里拍了两下,“不想了不想了,师哥,你放松一些。”
蔺负青叹道:“算了,先回去吧。”
……
两人回去之后,方知渊又同蔺负青说起姬纳的事。两人的意见也没什么大差——既然圣子体内阴气已除,就早些让他回紫微阁。
至于紫霄鸾紫微,难得费心费力地裂了次魂,那当然还是留在虚云里比较好。
反正虚云四峰地儿那么大,不会养不起一只鸟。瞧那小金龙敖昭,进了山就寻一片深水潭盘进去了,过的那叫一个自在。
床头的幔子垂下了一半,蔺负青闭眼从方知渊手中接过药碗,凑在唇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喝完了药,魔君感叹道:“申屠也要回家了,我倒是很想亲自送这两人走,只是不知来不来得及。”
若是他继续这么瞎着,连走个山路都得知渊背,自然是没那个精力给人送行的。
方知渊先将药碗接过去,又抬起手指蹭走了蔺负青唇角一点药汁。
他望着白衣出尘、背姿清隽地端坐在床边的蔺负青,犹豫两息,揽过师哥的肩俯身过去。
蔺负青“嗯?”地回头,恰遇上方知渊的薄唇贴来,宛如蜻蜓点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蔺负青惊了一惊:“你干什么?”
方知渊柔和地低声问:“怎么了?”
那嗓音虽柔,却有着含一丝压迫感的磁性。
蔺负青知道这人不是故意的,方知渊从不舍得强迫自己半分,只能说这就是他天性骨子里深藏的东西,掩不住。
也就是蔺魔君能丝毫不惧怕了,反而好笑地打趣:“你现在怎么可以亲我,咱们可是和……”
他话未说完,却觉得腰际一只手掌覆上来,蔺负青抖了一下往后缩,“嘶!你你!摸哪儿呢?”
那只手立刻收了回去,动作甚至有些慌忙的味道。这手的主人果真是从来不强迫他的,方知渊道:“你现在不愿?我本想着,双修多少可助你恢复得快些,也能叫你轻松片刻……不过,师哥不愿意便算了。”
话语说的倒是极为贴心关怀,蔺负青却听得有点儿发愣。
这可好,魔君别说觉得轻松,反而头疼得更厉害,暗想:是他脑子出了问题,还是我脑子出了问题?
为什么这个人,前几天还一口咬定了必须和离。转眼竟能如此堂堂正正、坦坦荡荡,毫无半分羞意地上嘴亲他,还跟他说什么双修??
身侧衣物摩擦,方知渊起身欲退开。蔺负青连忙伸手抓住那片衣袖:“你慢着!”
方知渊坐回来:“要?”
蔺负青:“……”
要你个头!
魔君听着都脑子发晕,终于恼道:“方仙首,上回说和离的不是你!?”
方知渊不明白,坦诚道:“是啊。”
那理直气壮的语气叫蔺负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又好气又好笑:“你就作弄我耍吧——方知渊,你我如今不是道侣,要个什么要,修个什么修?”
这次换方知渊愣住了。
……蔺负青是看不到,煌阳仙首那张俊美的脸庞眼见着就布满了阴云。
他以一种不亚于面对天外神时的沉重神色,如临大敌且又忐忑不安地地问出一句:
“……不是道侣,不能……双修?”
“……”
“……”
片刻的尴尬沉默后,蔺负青捂住了心口。
甚好,这实在是妙极了。
这似曾相识的心绞痛,上次体会到还是在金桂宫,方知渊决然地跟他说“此生我不做你后宫姬妾”的时候……
蔺负青顿时悲不可言,他觉得自己太难了。
方知渊却慌了,道:“怎么……怎么会不可以?师哥你分明说过,当年那场大婚夜,你和我双修是情愿!”
“那时我们也不是道侣,可你不也说你情愿,我们不也……那你……”
方知渊突然浑身一震,又惊又痛道:“难道你又是骗我的?当年,你根本不想和我??”
“我……你……”
蔺负青气得手指扳着床头发抖。他断断续续,咬牙切齿道:“我,我当年,是想的。”
方知渊道:“那就是你现在不想了?”
蔺负青更加痛苦,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被这小祸星神鬼莫测的逻辑给噎住了,“我现在,也是想的……!”
方知渊便微微蹙眉,脸上露出一种“那你说个锤子”的疑惑神情。
亏得如今蔺负青看不到,不然铁定直接一口血吐出来。
方知渊不管那些细枝末节,他只管问:“你到底要不要做?不要我便走了,你安静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