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本是稀缺物资,白藏一直没能遇到,白檀就把自己的笔记拿出来,时常从上面挑选一段,念给白藏听,有时也会给他讲讲《白雪公主》、《海的女儿》一类的故事。
然而,白藏这家伙人小鬼大,连基本的鉴赏及审美能力都不具备呢,就开始嫌弃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对他们的行为嗤之以鼻,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这天,白檀正在熬煮鱼汤,鱼是白藏从河里面抓的,锅是一口腐朽了大半的普通铁锅,需要倾斜着才能勉强使用。
白藏坐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翻检着破烂,这是他新近一次的收获,足足带回了满满一口袋的东西,因为确实有点多,白檀昨日还没清点完,天色就完全黑下来了。
会被人丢弃的东西,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得人心的,白藏也就是图一乐呵,遇到合眼缘的就拿在手上玩两天,白檀也没当回事,以至于临到晚上睡觉时,才发现始终黑黢黢山洞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抹绿幽幽的微光。
白檀指着白藏手里的珠子,哆嗦着问道:“这、这是什么?”
白藏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小玩意儿。
白檀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肉都在颤动,“这是你捡来的?”
白藏默认。
白檀冷静矜持地点了点头,继而开始抱着脑袋疯狂尖叫,兴奋道:“妈耶!这可是夜明珠,夜明珠啊!竟然会出现在垃圾堆里,这是什么狗屎运气?啊啊啊啊!”
见到白檀如此反常的表现,白藏以为是这小小的珠子有什么不对劲,立刻随手将其一抛,扑上来抱着白檀,粗声粗气地问道:“你,疼?”
白藏正处于变声期,嗓音沙哑低沉,充满了摩擦耳膜的磁性。白檀无心同他多说,见夜明珠咕噜噜滚了一圈,堪堪停留在山洞一个低洼内,白檀心痛到无法呼吸,“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他爱惜地将珠子捡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捧了,爱不释手地看来看去,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都是痴迷,那种陶醉和满足,就像是一个好书之人读到《红楼梦》绝版手稿,一个好乐之人抚到千古名琴,是精神食粮上的餍足。
白檀眼底如同洒落了星星,熠熠生辉,眨也不眨地盯着白藏道:“弟啊,你下次捡破烂是什么时候?带哥一起呗。”
自从白檀对他的称谓,从一开始的“小老弟啊”,到“老弟啊”,再到现在的“弟啊”,白藏就发现,两人关系越来越亲昵,仿佛只要同这个人待在一起,就有一种淡淡的温馨笼罩着,让人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感受到融融暖意。
鉴于白檀脚骨还未完全长好,白藏拒绝了他同行的申请,只是捡破烂又勤快了些,隔天还神秘兮兮地捧着一兜东西,一脸雀跃地送到白檀面前。
白檀好奇地问道:“什么啊?”
白藏勾唇浅笑,“看。”
白檀揭开一看,嚯,五彩斑斓,颗颗莹润透澈,一粒粒浑圆饱满,这这这……
这不正是八|九十年代,男孩子人手必备的弹珠吗?!
看白藏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副自己立了大功,急待表扬的模样,白檀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哥今天多给你讲一个故事啊。”
日子就这般波澜不惊地过着,白檀脚伤一天比一天好转,白藏也越来越有半大男孩该有的样子,就连某些淘气举动都是一样的,脾气秉性渐渐往正常人上靠拢。
却说点翠山附近的葛坝村里,坐落着一处只有两间青砖大瓦平房的卫生所,年过半百,两鬓渐染霜色的徐明理正翻晒着药草。
村长葛老栓踱步过来,说是老毛病犯了,过来拿点药。
徐明理知道他的症候,照旧取了一盒止痛药给葛老栓,末了,两人闲谈几句,都是些家常琐碎事。
临走时,葛老栓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徐医生,你是俺们这学问最高,最明理的人,你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个啥?”说着,递了一团皱巴巴的纸张过来。
徐明理接了,也没当个正经事,笑道:“咋?有人给你写情书啦?”
葛老栓啧了一声,方言味很重地说道:“莫开玩笑,莫开玩笑,这是前些日子,一个来买盐的小同志掉的,俺听到他嘴里好像念叨了一句救人什么的,就想着请人给看看,哪个晓得一回家,婆娘就跟俺过不去,气得俺好几天没吃饱饭,就把这事给忘了!”
徐明理哈哈一笑,打趣了几句。
正在这时,一个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的小伙子,趴在墙垛上大声道:“栓子叔,你快去看看吧,公安来咱们村啦!说是来找人的,就等你了!”
第253章 寻宝(八)
为了保留一块能够下脚的地方, 白檀将山洞内外堆积的垃圾分类汇总, 一部分留着用, 一部分丢弃,还有一部分整理好, 寻思着什么时候转手卖出去,多少淘换俩钱。
那之后,白藏又独立外出了几次, 按照白檀的教导,在垃圾场附近等了一段时间,看看是否有人来寻夜明珠。
白檀禀性难移, 每每见了流光溢彩, 华美典雅的古董珍宝就走不动道,撞上白藏意外捡来的夜明珠后, 捧在手里很是宝贝了几天, 反反复复地把玩、观摩,还借着天光写了两三页心得感想。
不过,君子爱财, 取之有道。夜明珠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白檀怕万一是主人家不慎遗失的,这会儿恐怕早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就割肉似地掏出来, 让白藏拿着, 等待失主来寻。
谁知, 白藏日常在垃圾场周围徘徊, 一直未曾见到有人靠近,他想到白檀桃花眸子中对这珠子的痴迷,以及初见此物时欣喜若狂的模样,心底有些庆幸这是无主的东西,又故意在废弃物里面认真翻了翻,希望能捡到其他古物。
这天,白藏正捏着一截竹棍,低头忙碌呢,只见几个穿着打扮各异的人远远地走过来,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议论着什么,间或拿手指点点白藏,似乎话题也跟他有关。
“公安同志,你看,就是他!”葛老栓殷勤地笑了笑,解释道:“这孩子之前来过我们村买东西,好像是说要找人救人啊什么的。”
不等公安同志问话,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银灰色西装的老者就急切地问道:“孩子,你见过这个人吗?他是我的学生。”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张泛黄发旧的照片,那上面模糊印着一个人,雪衣墨发,肤色莹润如玉。
白藏原本正一脸防备地盯着他们,目光像狼一样寂静冷肃,扫到照片上的人,不禁有些愕然,他还不知道这张小小的,纸片似的东西叫做什么,但那上面的人,他十分熟悉。
见白藏沉默,一袭端正制服,满脸浩然正气的青年就道:“小同志,你要是见过照片上的人,就赶快给我们说一说,乐于助人,扶危济困,可是咱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白藏心尖上如同系了一块称砣,坠得他整个人生疼生疼,又辨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含糊道:“哥……”
那儒雅老者有些耳背,闻言一怔:“什么?”
白藏垂着眼帘,喃喃道:“哥哥。”
白檀还以为自己要长久困居深山之中,退化成一个野人了,万万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白藏只不过是出门了一趟,回来时却领着几个人,只是他们状态不算好,衣衫都给荆棘丛划破,手脚脸颊上一条条醒目的血痕,看起来特别狼狈。
旁的先不说,只猛然之间见到文教授,白檀简直如在梦中,抱着老人热泪盈眶道:“我差点就死在这里了!”
文教授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这些学生啊。”
师生两人又说又笑,互述分散之后的种种经历,白檀一听尚有五六个同学下落不明,立刻就坐不住了,对文教授道:“您都这把年纪了,为了我们来回奔波,身体怎么受得了?我的脚再养养就能彻底痊愈了,到时候我们跟您一起去找!”
如今通讯不发达,此地又是山区,道路崎岖难行,别说是外乡人,就是本地人身上都时常有迷路情况发生,更何况一些偏僻的村子,还没有对外通路,自行车、汽车根本进不去,可想而知找人到底有多难了。
两人交谈时,几个一起跟来寻人的公安同志都站在一旁休息,面上浮现浅浅笑意,只要不虚此行,辛苦一点也是应当的。
唯有白藏木头桩子一般杵在那里,不言不语的,跟这个他穴居了十多年的山洞格格不入。
白檀被人背着下山前,拉着白藏的手同他商量道:“我们离开这里,去过另一种全新的生活好不好?”
白藏闷声闷气地问道:“另一种?”
白檀笑容柔软,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味道,温声道:“是啊,去了外面,你可以读书上学,结交朋友,认识许许多多的人。”
白藏沉思良久,视线在山洞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来回检视,爱恋而不舍。
白檀知道,在雏鸟情节下,白藏对这里自然感情深厚,一朝就要离开,内心肯定会有挣扎痛苦,他也不忍让白藏为难,但是这世间万事都是有舍有得,白檀不厌其烦地教了他那么久,好不容易让白藏摸到人类社会的一角,若是此时放手不管,他必定会再度缩回壳里,思想行为都与林间野兽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