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教主。”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正站在栅门前。
两名婢女在牢房内来回进出着, 向外搬运浴桶的碎片。白殊言走了过来与他对视,此时牢门明明白白地在他旁边敞开着, 老人却没有丝毫警惕的神色。
“李庄主。”白殊言向他点点头,道:“许久未见了。”
天下第一庄庄主李绍元。他在江湖上德高望重, 举足轻重,却气势内敛, 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老人。
李绍元笑道:“近来老朽诸事繁多,不曾前来看望教主。不知这里可还算舒适?”
白殊言道:“一切都很好。白某多谢庄主费心照顾。”他被关在监狱里, 还能有这么好的居住条件, 也是多亏了眼前这位李庄主。
李绍元是当初正道围捕他的高手之一, 更是其中决定性的人物。三年前他被抓后,那些名门正道皆是震惊于他已臻化境的武功, 一致同意将他直接正法,以斩草除根,是李庄主力排众议将他们拦下, 并将其中后果与责任一力承担下来。
“老朽活了六十几年,别的不敢说, 看人还算小有心得。”李绍元双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缓缓道:“天下第一庄一直在关注司清教的动向。自你接任司清教教主之位,便借立威之机清洗了教中上下, 而死去的都是些在江湖上无恶不作,难以挽救之人。七大门派联合攻上司清教总部之时,在你的书房里,我还发现了一纸函书,上面起草了几条新设立的教规。”
“你那时已经开始约束手下的行动,想要将司清教整改一番,彻底洗去魔教之名。”他虽在疑问,语气却充满笃定,“白教主,老朽说的是也不是?”
白殊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庄主英明。”
李绍元道:“新一届武林大会就在三月之后。三年之期将过,对于你的处置方式,届时无论如何都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有个说法。”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有心助你。”
“如何助我?”白殊言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明了,像他这样名闻天下的大魔头,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心头大患。他道:“想必各位正道掌门恨不得立刻冲到这里,把我早点杀死,他们才能彻底高枕无忧吧。”
“天下人着实苦司清教多年。”李绍元说:“各派掌门的确不可能同意放你,没有人敢冒被天下第一高手报复的风险,只怕武林中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我有一法。只是不知白教主肯不肯配合了。”
“白某洗耳恭听。”
“你若肯在武林大会上自废武功,散去一身内力,我会以天下第一庄庄主之名为你担保,你便可就此重获自由。”
“司清教结仇无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主又能活多久?”白殊言听到他的建议,波澜不惊地问道。
“少林寺的方丈五灵大师是我的朋友。”李绍元道:“少林寺乃武林北斗,得其庇佑,我可以保证无人敢为难于你。”
“一辈子青灯古佛,人生还有什么意思。”白殊言摇摇头,说:“虽说蝼蚁尚且偷生,白某却不愿为求苟活而做个废人。”
李绍元皱眉道:“白教主,还望你能三思。三月后的武林大会上,可没人会再给你机会了。”他是真的为白殊言感到可惜,此时劝解他的目光里充满诚意。
“庄主高义,白某实在感激不尽。”白殊言笑着说道:“只是此事庄主不必再劝,三月时光于我足矣。”
·
晏长歌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这段话虽不是什么不能外传的秘密,但足以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晏长歌听在耳中,却竟然没有丝毫觉得惊讶。
这段时间他与白殊言可以说是朝夕相处。他们交流得不多,但白殊言的种种表现,早已让他刷新了以往对魔教教主的认知。随着李绍元点明事实,白殊言充满矛盾的面纱终于点点揭开,晏长歌只觉事实本该如此。
李绍元走后,晏长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白殊言还站在栅门前,他正在心里呼叫系统,系统好像真的把他屏蔽了,已经很久没跟他说话了。
……真生气了啊。他心道系统这脾气发的挺新鲜的。
在晏长歌看来,就是他的视线正漫无目的地盯着空中不存在的焦点,不知正在想什么。
即使自己已经被宣告了必死的结局,他仍然没有丝毫紧张担忧之色,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弧度。
他看着白殊言这般淡然的样子,白衣清冷,身量挺拔,忽然觉得他不是魔教教主,而似九天谪仙垂云而下,看来纤尘不染。
晏长歌被自己这想法激得差点笑了出来。
然后他又想到,这白教主洗澡洗的那么勤,可不正是纤尘不染嘛,好像也不算夸张。
白殊言突然听到晏长歌开口唤他:“前辈。”
“何事?”
晏长歌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白殊言对自己的命运已经坦然接受了,对于这样平静的决定,别人本没有置喙的权力,也没有劝解的的余地。
可他张了张嘴,不知道哪来的冲动,便直接地问了出来:“前辈可想出这监牢?”
白殊言道:“这话你问这里的所有人,恐怕没人会给出否定的答案。”
“我也想出去。”晏长歌说。
白殊言“哦”了一声,目光淡淡瞥地了过来,似乎在问你废话呢。
“不瞒前辈,近日我在试着开锁。”晏长歌泰然道:“若我三个月内能摸清这里的锁器,前辈可愿意跟我一起走?”
白殊言这时才显出几分诧异来。他打量了晏长歌几眼,“你懂机关?”
问完他又自言自语着解答了,“也是。这是你们这行的本职了。”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你们这行”了。
晏长歌苦笑道:“前辈可是觉得飞贼地位卑微,手段下作,瞧我们不起?”
“你多虑了。”白殊言显得很真诚,他道:“我一向尊敬手艺人。”
“手艺人”晏长歌:“……多谢前辈看重。”
白殊言思忖一番,看起来没对他抱有太大期望,“我的锁都是石固精心打造的,没有钥匙很难打开。若要放我出去,恐怕你的阅历与时间都差了不少。”
晏长歌不知怎么被激出几分意气来,“前辈或许小看了我。我们定下约定如何,若不能将你救出,我也不出去了。”
他为人一向懒散,鲜少有这样好胜的时候。或许是不想被白殊言小瞧,他就这么想都没想地,扔出了一句狠话。
白殊言愣了一下,道:“不必如此。”
他好像被他的豪言壮语给打动了,隔着两道铁栅看了过来,“你若真的有本事能走进我的牢房……”
主角当然能走进去。
“……我会有报酬给你的。”
绝世的深厚内力。
晏长歌是第一次被他这样专注地看着,白殊言好看的眉眼微微弯起,清澈的眸底映入了他的影子。
他一时间被那目光定在了原地。
晏长歌莫名直直地站在那里,直到白殊言进了内室,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若是个狱卒,在这样的惑人的目光下,恐怕禁不住三个回合,就要把怀里的钥匙双手奉上了。
“对了,”屏风后白殊言道:“既然你也算在帮我做事,有什么要求便尽管提,可以的话我会满足你。”
……虽然他不是狱卒,也要想尽办法放他出去了。
隔着屏风,晏长歌看不清他的身影,只模模糊糊看到透出的几点白色布料。他望着那点白色默默心想,这么想好像对前辈不太尊敬,但等他真的进了对面的牢房,其他报酬就算了,他倒想提个稍显不逊的要求……比如摸摸教主大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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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送饭的婢女换了个人,其中一位女子的脚步声略显轻盈。
她将车里的饭菜取出来,放在晏长歌的铁栅前,然后好奇地向牢房里望了进去。
她无疑是个美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顾盼生辉,娇俏而灵动。这样柔嫩的肌肤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婢女的身上,她绝不是干惯了粗活的下人,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姐。
晏长歌见她不住地向里面瞧,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走了过去,温声道:“姑娘有事吗?”
那女子随着他的走近,显得很是激动,听他开口问话之后,更是“哇”地一声惊叹出来。
她小声道:“你就是晏长歌吗?”
“正是在下。”晏长歌被她看得有趣,问道:“姑娘是?”
“我叫李盈语!是庄主的孙女儿!”对着牢里的大盗,她毫不犹豫地爆出了自己的身份。
她竟是天下第一庄的大小姐。晏长歌微微一怔,然后微笑道:“不知李姑娘找在下何事?”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李盈语道:“我听了很多你的传言,觉得你好厉害呀。”
“听说你劫富济贫,将偷的很多宝物都换成钱赈济了灾民,被很多百姓视为大恩人呢。是真的吗?你真的救过很多人命吗?”她也不等晏长歌回答,快速地说个不停,“还有还有,我听说当初你在盗取林家墨玉麒麟的时候,武林第一美人林小姐当即对你一见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