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的胸口仿佛压了千金巨石,沉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抠着天台边,探出半个身子,眼神狂乱地四处搜寻,想要找到蛛丝马迹,却又害怕看到血迹或是其他。
长这么大,他是头一次心慌到手足无措。
那个人,那个人是从自己手心里掉下去的!
想到这里,K一口闷气无处宣泄,猛地一拳狠狠砸向地面,竟然将天台边沿砸碎了一小块,石块扑簌簌地往下落。
“我说,你就剩一只好手了,再把它砸坏了,怎么拉我上去?”
陈渊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楼下传来,惊得K秒速收回目光,沿着楼体一扫——
陈渊正贴着墙面,站在自己右下方的一截平台上,那是以前用来放空调外机的地方!
他还活着!完好无损地活着!
K怔了怔,像是瞬间被人解了穴,几股气流同时冲上脑门,让他又是喘气又是咧嘴,表情一时变得有些滑稽。
陈渊脚下的平台窄,他不敢有激烈的动作,侧仰着头,冲K傻乐:“哥还没那么想死呢,就是看到有这个地方,才会让你放手的。刚才时间太紧来不及跟你解释,没把你弄|疼吧?”
“不疼!”
K见着生龙活虎的陈渊,比吃了仙丹还快|活,什么疼痛都跑到了九霄云外,他刷地站起身,估算了下自己跟那平台的距离,提起一口气,身子往前一跃——
陈渊觉察到他的意图,赶紧阻止:“别!你至少先……”
咚——
K已经从楼顶跳到了他身边。
“……把胳膊接上。”
陈渊吐出后半句话,很是无奈地看向K,“你跳下来,我也上不去啊!”
“有我在,怎么都能上去。”
K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背靠着墙面,一咬牙,咔哒把左手关节接了回去。
空调平台不过一米来长,落了两个大男人着实有些挤,K跟陈渊的胳膊贴在了一起,热烘烘汗津津的,两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上下没个干爽的地方。
不远处的医疗队门口已经停了六七辆军用大卡,荷|枪实|弹的守卫队队员把那栋楼团团围住,楼里已不再有尖叫声,平直的日光灯光线从破碎的窗户透出,比月光更惨白凄冷。
陈渊跟K贴着墙面,有短暂的沉默,两人的胸口起起伏伏,都是余惊未消的模样,却都不想说话不想动,像是同时进入了贤者时间。
片刻后,陈渊先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问的是K为何掉头来了住院小楼。
“我看到有三期爬墙。”
K回道,犹豫了一瞬,补充:“而且,你跟天目都在这边,我不放心。”
陈渊如果不是现在情绪乱到极点,多半能发现K话中的隐喻,可他就是随口一问,打破沉默而已,并没怎么细想K的回答,甚至都没想想K为什么会头脑发热地跳下来,跟他一起当壁虎。
他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时的心情,灵魂到肉|体都急需吸一口烟,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低声嘟囔着,让身边的K听了去。
K微侧过头,鼻尖擦过陈渊乱蓬蓬的发梢,开口:“什么烟?生火冒出来的那种?”
他俩实在离得太近,K说话时的气浪打在陈渊眉角,热热的像团火。
陈渊挑了挑眉,把皮肤上的怪异感压下去,笑着摇摇头:“不是那个,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他抬头瞥了眼惨淡月光,扭头问K:“接下来要怎么做?把……他们全清理掉?”
他还是不习惯用‘三期’来指代这些人。
“必须清理。”K的眼神在黑夜里闪动,语气变得冷静。
“三期症状的危险程度,比四期更甚。感染者的大脑会在神经系统完全紊乱的状态下,跟病毒博弈,有时会做出类似人类的举动,有的甚至还会流泪,迷惑过不少家属。”
K转头望向陈渊,看月光在他细长的睫毛下投出扇形的影,他秀气的鼻梁挺直如山脊,总是微翘的唇角没了上扬的弧度,神情萧索得让人心疼。
“迄今为止,没有一例感染KD病毒后痊愈的例子,连好转都不可能。”
K用手肘碰了碰陈渊,“还记得我去丧尸窝里拿的那个密码箱吗?”
陈渊点头。
“那里面装的是丧尸采样的标本。联邦派了大量密探,在全球范围内收集丧尸的变异和特例,据说是为了研制解药。”
说到这儿,K哼笑出声:“只不过这解药研制了几百年都没下文。”
你们那联邦,是真的想要对付丧尸吗?
这话陈渊自然没问出口,他天生韭菜命,不论哪个时代都是等着被割的命,如今在这儿,这个‘割’更有了字面上的意思。
陈渊今晚受刺激太大,说话不怎么过脑,扯开点笑对K说:“那要是以后我中了招,你手下留情别砍头,直接跟这儿来一枪,也算给我留个全|尸。”
说着他笑嘻嘻地往自己眉心点了点。
K脸色骤变,一把抓过陈渊的手,呵斥道:“瞎说什么!赶紧收回!”
他那手的力道,陈渊是领教过的,刚才跳下来后,整个右手都有些肿了,现在又被他抓着,登时嘶了口气:“疼疼!你别使劲,轻点!”
K稍稍松开了些,但仍目光灼灼地锁着陈渊,逼迫着:“收回,快!”
“怎么收回?话都说出去了,要我呸掉吗?”
陈渊没想到K竟然这么孩子气,张嘴就想‘呸’,却听到K执拗的声音:“敲木头。”
“敲木头?”
这要求简直匪夷所思,这会儿两人趴在外墙上装壁虎,上下左右哪儿来的木头?
陈渊见K一副再认真不过的表情,索性把手往前伸了伸,就着他抓自己的姿势,敲了敲他的额头:“咚咚——好,敲过木头了。”
K:“?”
陈渊带着笑:“你不就是个木头?人家天目都把你写进书里了,你还不懂小女生的心思吗?”
K的眼神更迷惑了,他想了想,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到天台传来一阵纷乱脚步声。
“K队,K队!”
“确定他们上来了?”
“确定……报告!这里有五具尸|体!”
“是K队的手法。”
“我们在这儿!”
K朝冲上天台救人的队员挥了挥手,在队员的帮助下,很快带着陈渊攀了上去。
“报告K队,医疗队已清扫完毕,这栋楼正在清扫,目前已击毙11个三期。”
“嗯。”
K接过队员递过来的装备,一边往自己身上套,一边下指令:“接人的车都到了吧?十分钟内完成清扫,再保护民众撤离。”
“收到,K队!”
这是陈渊第一次见到工作状态下的K队,少年说话简洁有力,目光犀利如鹰,穿上整套作战服后,气场全开,在清冷月光下像把淬着寒光的利剑。
到这会儿,陈渊才发现上来的守卫队队员都是全副武装,胸前挎着平时见不到的狙|击|枪。
清扫,这词用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在末世人的眼里,无论是谁,一旦被感染,就不再是同类,而是极度危险的有害垃圾,只能被物理清扫掉。
哪怕他之前是某人的朋友、亲人、爱侣,当病毒入侵的那一刻,他留下的所有印迹都被擦去,他只剩唯一的身份:全人类的敌人。
陈渊正盯着队员发呆,K一扬手,推着他往回走,“先把这人送到车上。”
“啊?要把我送走?”
陈渊有点意外,“不给我发枪吗?我也是男人啊!”
K瞥了他一眼,语气冷然:“你不走,我心脏受不了。”
他打了个响指,叫来一个人高马大的队员,再朝陈渊一指:“重点看护。”
这话一出口,那位身高快2米,名叫‘大东’的队员立刻上前,护着陈渊下楼梯。
陈渊不想对着活生生的人开|枪,但也不愿意像女人孩子一样被保护起来,转身还想跟K争取一下,却看见K正侧着头,一脸肃穆地注视着搬运尸体的队员,眼里满是哀伤。
K连杀陌生丧尸都要念佛说抱歉,让他亲手杀死这些或许是邻居、朋友的熟人,该是多难受啊!
到嘴的话被陈渊咽了回去,他转过身,顺从地跟大东走开。
*
十分钟后,整栋住院楼里的人都撤了出来,门口停了三辆军用大卡,大家扶老携幼地爬上车厢。
守卫队队员将三辆车包围住,枪|口朝外高度戒备。
巴旦木从人群里挤出来,拉着天目忙不迭地问情况,一个劲地抱怨自己就慢了几秒,不然能把她和陈渊拉进病房躲好。
天目嗯嗯唔唔了两声,目光在人群里搜索,忽地看见陈渊在另一辆车上,急得大叫:“陈渊,陈渊!上这辆车!”
陈渊被车厢里的人群挤得转不过身,天目见状,费力拨开人群,嗖地跳下车,挤上了陈渊的那辆,急得巴旦木在后面高喊:“天目你干撒子?小心点……哎呀莫跳!嫩个高!”
陈渊刚安顿好两个腿脚不利索的老人,身后蓦地一热,转过头来就看见天目那头暗红的蓬发,正依赖地贴在他背上。
“怎么了?”
陈渊转身,理了理天目的长发,见越理越乱,只好无奈地收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