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苏的盘子下用巧克力酱勾写出“Tiramisu”的花体。
孟淮明喝着口感糟糕的摩卡,却感觉一切刚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所有的地方都恰到好处的感觉。
“Tiramisu,写的不错。”孟淮明道。
客人在店里,燕灰也不好搬架子上书,就给自己冲了杯热可可,听了孟淮明的夸奖,他还挺不好意思,孟淮明就问:“这个名字就究竟是什么意思啊?好吃是好吃,就是说久了成了习惯,现在想想还不晓得起源。”
燕灰托着下巴,轻轻摇了摇吸管,“富有爱情含义提拉米苏,没记错的话,是在丈夫奔赴战场前,妻子没能烤出蛋糕,慌忙中用鸡蛋手指饼干蛋糕条和着可可粉做出的甜点,也终于赶上在爱人离开前完成,送到爱人手上。”
可可的浓香联觉出暖意,驱散了孟淮明对江南雨季的不适,青年说:“我想,这份急切要带给爱人的不仅是蛋糕。”
“是爱吗?”孟淮明挑眉:“毕竟是爱情故事,她迫切想要传递爱。”
“比较广的说法就是爱,而Tria如果是‘拉’,Mi是‘我’,Su是‘往上’,合起来也就是提拉米苏最经典的含义,带我走,那么或许她这么匆忙,也是在暗示她匆匆收拾着行装,希望爱人能爱她一起走。”
“但这不可能,所有就有另一个含义,记住我。退而求其次,一退再退,可能就是爱的本质吧。”
“先生?”
孟淮明回神,笑道:“不……你说很好。”
燕灰似乎看出些什么,柔声说:“但士兵并不可能带她去战场,这是他的坚持,双方总有人要退步。而如果彼此真的相爱,那么最后的底线,就是希望那个人能平安,能百岁。”
青年微眯着眼,镜片后的神情就像他手上的可可,看似晦涩不明,实则口感美好。
躲在枝下的鸟雀忽然振而起。
那一刻,孟淮明分明感到胸腔中的鼓动。
梦到此时,兰亭的烟雨蒙蒙便如同炫光的泡沫,“噗”一声就破了。
孟淮明坐起身,客厅传来玻璃杯碎地的清脆声响。
第34章
玻璃掉地的响声利索痛快。
孟淮明拉开门,就见原本该在房子里休息的燕灰半蹲在地,伸手将玻璃渣用纸巾片片拾起。
摔成奇形怪状的玻璃在堆成畸形的杯。
燕灰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他站起身想要从抽屉里取透明胶带,却在站直时猛地摇晃了一下。
他顺手就撑住了桌角,挺直的脊椎肉眼可见地弯曲。
缓了片刻,刚松开撑桌的手,腕部就撞到搁在桌沿的药瓶,白色的片状颗粒又洒了遍地。
孟淮明快步上前,伸手夺过胶带,埋头收拾起那一地狼藉。
捡着那药瓶,转过标签,稍一用力就掐进手心,再狠狠丢进垃圾篓。
孟淮明低着头,后颈一截就曝在燕灰眼底。
人的苍老并不是从脸开始,围绕脖颈一周的皮肉往往更真切。
孟淮明“嘶”了声,手掌被玻璃棱斜划过一道口子,血瞬息间就流出来,从断续的血珠串成线。
孟淮明用五指搓了一把,没有停止。
四四方方的纸巾递到了眼前。
孟淮明顺着滴答下坠的血点子往上、往前,迁移过纸巾,落在燕灰颜色素淡的指甲盖上,再就是筋脉过分突出的手背。
睡眠不足是掉体重最绝的法子,燕灰在两年前体重勉强达到身高换算的标准,如今却是瘦得厉害。
亏得外套层层裹着,才不至于太明显。
也就是孟淮明抓握过那手腕,怀抱过他那一身的冰骨,才能有所察觉。
“别捡了。”燕灰低声说:“擦擦吧。”
那声音该是含着某些情绪,孟淮明抬起头,恍惚中燕灰的面貌和两年前兰亭的他相重合。
对照就更加残酷。
那拨开烟雨的暖意失了温度,他笑起来也不会有太多感情到眼睛深处。
明明轮廓没有改变,五官分毫不差,却总有什么不一样了。
药物将年岁的增长几何倍数放大,现在的燕灰依然清秀温文,但终究大不如两年前。
刀斧在他们身上不见血地劈砍。
燕灰将药片一粒一粒往手心捡,“真的睡不着,这几天回暖了,如果再冷一点的话,我就能睡得好些。”
孟淮明知道燕灰一直在服药,有精神类的药物,也有镇定和安眠作用的药,这种药长期吃,对记忆力和注意力都会有影响。
在剧组时燕灰没让人看出异样,那是因为他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备忘录,一有需要延后处理的事情就立即备注,忙的时候隔几个小时就要查看一次。
他知道很多提醒唤醒或加深记忆的方法,利用视觉、听觉、艾宾浩斯曲线。
从没有丢三落四,也不曾延误时间。
孟淮明发现这一点时,燕灰还开玩笑,假如有一天连这些方法他都不能完整回想,连自己有没有写过备忘录都不记得,那可能就真的要去好好修养一阵了吧。
他说这话时,情绪是掩盖不住的低落。
那是气温骤降的清晨,孟淮明觉得,他所谓的“修养”不是普通人理解的意思。
他没能联系到给燕灰治病的“徐医生”,这号人根本不存在,能搞出这种程度的假身份,估计也就是秦家长老团的背景。
所以孟淮明不能了解到燕灰真正的病症和严重程度。
燕灰后来只是重新挂了医院的精神门诊,也听孟淮明的约过几次心理医生,具体有什么起色也看不出来。
他们一起把玻璃的棱角用纸巾和胶带缠住,分装处理。
孟淮明的手心已经不再流血,燕灰直接从餐桌角落的储物盒中拿出消毒工具。
最近他们用这些太频繁了,好像每个人都在跌打受伤。
擦掉血渍的破口斜贯掌心,切掉了三条纹路。
并排坐在沙发内,旁侧还有他们昨夜打盹时盖的被褥。
孟淮明拽了个抱枕,按住燕灰的肩膀让他躺下,再用被子把他盖牢。
燕灰多时蜷着腿睡,也就占了沙发的一半位置,看着挺小一个。
孟淮明瞧了眼挂钟,心下苦笑,实在是昼夜颠倒的一家人。
“睡不着的啊。”燕灰半张脸缩在柔软被子里,他纤长的眼睑扇下阴影,停在半途。
“盐熏的事情,你知道吗?”
燕灰稍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似乎打算展开谈了,“我得先说,真睡一觉就抛脑后了,盐熏,就上次初七提过的那个文手,发了篇新文。”
孟淮明已经习惯燕灰给他带来的惊诧感,不论是惊喜还是惊讶。
他点头,把因为调动抖飘在了脖子里的头发给他择出来,边点头:“我知道,我一直在盯着他。”
“你盯他?”燕灰皱眉,“他以前就有问题?”
孟淮明一愣,旋即解释说:“他是不安定的因素,也可以是我们‘重点培养’对象,不止我一个主要进行IP改编的编剧在盯。”
燕灰没有怀疑,孟淮明的心脏在腔子里剧烈跳动。
他不能让燕灰知道自己经历了一场重生,那是他到死都不能说的隐秘,是撕扯下一块皮肉,又假惺惺用满是褶皱皮肤盖住的伤口。
切断了生命、智慧、姻缘的划痕。
“从昨天开始,我酒糟汤圆的后台就在陆续收到私信,说他新文的情节有和你来我往有重合的部分,因为类似的事,盐熏和几个作者都发生了冲突,书粉们也争执了很多次。”
“你经常遇上这种事吗?”
燕灰鼻子又塞住半边,他就翻了身面朝沙发外,侧头看向孟淮明,“不算多,就是处理起来挺麻烦,现在情况已经非常复杂了。”
“但这一次不同,盐熏的文案不像你来我往的小说,但情节和电影剧本高度重合。”
燕灰的结论很快,“有人把剧本透给了他,现在就要去查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的矛头指向电影,但最后必然落到你这里,如果走出抄袭的风声咳、这种影响咳咳咳……”
“别急。”
孟淮明轻拍了他的肩,故意偏走重心让他缓气。
“用抄袭针对我是他们想的太天真,不说还有其他应付方法,做编剧的盖着抄袭名头的人不在少数吧,名声什么的……”
“这不咳咳咳!”谁知一句反倒把燕灰激地更加厉害。
他撑起身,脸都咳得发红,勉强说了几个字就又要咳起来,孟淮明急忙给他倒水,燕灰仰头喝得很急,用袖子一擦下巴上沾着的水珠。
这房子隔音效果不差,但初七毕竟是在补觉,他压着声音,语气竟非常严厉了。
“这能一样吗,他们抄没抄我不知道,你抄了?……别和我说圈子里怎么样,习气成风气了还能见怪不怪?”
孟淮明在他脑后多垫了一个抱枕,燕灰半坐起身,也许因为咳的太难受,眼圈都红了,却是见了真火气的模样。
其实木已成舟,圈子里真敢抄的不怕吃官司,更不怕交付赔偿。
创作于他们而言不是太必须,或严谨的事,站到了知名的位置,成就远比改正错误要重要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