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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凰 (流凰千度)


  显然,这个人现在是燕世子。
  所以徐少清比燕世子自己还要在意燕世子的名声。
  摩挲着十指骨节,徐少清思定后,一撩衣摆,从最后面的座位上起身,穿过一排排坐满人的桌椅,走到了说书先生的面前。
  说书先生停下了他的大嗓门,和眼前斯文俊俏的书生瞪眼了半天,问:“你有何事?”
  这书生穿着青翠锦服,墨玉头冠,腰间配着玉饰,看起来是个有身份不俗的。说书先生心道莫非这是遇到王公了?可是自己也没说半句世子的不好吧?
  徐少清掏出一锭碎银递给说书人:“先生去喝杯茶润润嗓,把这台子借在下一用,如何?”
  “你随意。”谁会和银子过不去?说书先生面含喜色接过碎银,临下台前还帮徐少清造个式:“来来来,各位俊爷儿美妞儿,看烦了老朽这张老脸,现在来听听这位俊俏的公子要说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徐少清柔和的笑了笑,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缓缓道来:“在下是冀州人。”
  这一声下去,漠北百姓的脸色微变。可见这人仪表堂堂,也不是暴民难民样,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徐少清见底下只是小声议论,还没人拿杯盏果盘类的东西砸自己,觉得比想象中好,继续道:“想必大家已经见过冀州暴民的模样了吧?”
  “见过了!滚出去!不要来祸害漠北!”
  “大家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漠北受灾情影响最小吗?”
  “那还用想吗!咱们有世子守护漠北!”
  徐少清笑了笑,这些人吧,理所当然地承受着燕世子的好,理所当然地固步自封起来。
  他道:“你们有想过吗,如果冀州和漠北成了一条心,冀州百姓按照漠北的税法、体制生活,他们就可以像你们一样,坐在茶馆里谈天说地了。”
  有人叫道:“怪他们命不好,不是漠北人。”
  徐少清点头,果然,和这些人动之以情没有用,晓之以理估计也不会听,只能用最通俗的利益关系来让他们想明白。
  徐少清又说:“漠北荒瘠,大部分都是依靠放牧养家糊口吧,冀州则不然,冀州九郡,山地平原,河流大川,若是冀州和漠北上下一心,漠北的日子也会好起来,你们难道没有想过?”
  “不错,就如同北境小族与我漠北签了通商协议,北境一片也不再因为牧场所属权开战了。”
  有一手执折扇的风流公子笑容满面,扶着二楼木梯慢慢往下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个独眼的武将。
  徐少清眼眸霎时间一暗,直盯着那独眼的人看。
  接话的人当然是王信白,王信白笑道:“先生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徐少清望着满堂百姓,声音不大,气势却很足,一字一句慢条细理道:“其中利弊,想必各位也开始明白了吧?”
  人群一片静默,片刻又自发议论起来。
  “冀州的布匹好啊,可是他们税高,价格也太高,我想给老婆孩子买套绢布都难。”
  “可不,他们那边粮也好…”
  徐少清微微一笑,从高台上退下来,主动和王信白作揖:“在下徐少清。”
  王信白避开他的揖礼,报上自己姓名,又用扇柄敲敲徐少浊:“你兄长来了,要留下叙叙旧吗?我可以先自己去方山涧。”
  来漠北的那些暴民被拦截在方山涧一片,王信白将附近陈年空着的牧场作为屋舍,给了难民一个能住下的地方,再供他们吃喝药材,其实处理的火候也快差不多了。
  听了王信白这么说,徐少浊有些心动。
  徐少浊知道父亲的事,可是没有徐少清的准话,他根本不敢回家。
  他已经多年没有归家,也多年未见过这个同胞兄长。
  徐少清望着弟弟瞎了的眼睛,最终只是淡淡说上一句:“不用叙旧了,在下还有事办,两位大人也去忙吧。”
  这么一句话,登时把徐少浊心里的那点期待狠狠往下一敲,石沉大海。
  徐少浊扯起一丝微笑:“那…哥,你路上慢点。”
  王信白感受到这对兄弟间冷漠的气氛,脸上笑意微敛。
  随着越发接近过年夜,厚雪里摆摊的人又出来了。王城坊市人来人往,平和而热闹,这些百姓们脸上的神情,与方山涧大片可怜的难民相差太多。
  王信白见徐少浊低沉,沉吟道:“你兄长挺聪明,难怪世子用他。”
  徐少浊嘿嘿笑了声:“那是,我爹说哥以后会有大作为的。”
  徐少浊虽然在笑,可他这笑…王信白都有些看不下去。
  轻轻敲了敲徐少浊的头,王信白说:“他看起来是比你聪明不少,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他的第一眼起,就不是很喜欢他。”
  徐少浊瞪他:“我估计我哥要是知道你身为相门之子,却不愿意上朝为官,也不会喜欢你。”
  “无所谓,我不用他喜欢。”王信白笑:“可是他的想法倒是和我不谋而合。”
  都是去煽动民心。
  徐少浊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什么想法,反正我的想法就是赶紧解决掉唐坡,那我就可以回宫陪…咳咳守卫世子了。”
  王信白当没有听到徐少浊差点说出来的真心话,只是淡淡说道:“世子正在清理朝政呢,他这几日一定异常暴躁,也就你想上赶着到他面前了。”
  ——
  一切如燕燎所料,唐坡被王信白忽悠地转了阵营,下谷一带的暴民之乱暂时解决。
  当北境送来三千战马后,燕燎也派人将朱庸当官多年屯下的金银珠宝全部启出了库。
  这笔钱可以用来重建灾后的下谷,也充当了燕燎用来打造一支强有力骑兵的资金。
  扩建兵力、安抚下谷一带难民的期间,漠北也迎来了安景二十七年的最后一天——除夕。
  除夕这日,被完全听不进劝的燕世子逼急了的群臣,终于以死相逼,发起了一场不要命的请柬。
  这是刚刚天明的破晓,鱼肚白撕破黑暗,一群人跪在宫门外,磕头请求燕世子前往咸安,像大安讨要一个“漠北王”衔。
  对于他们而言:北境已平,下谷也按照世子您的心意解决难民一事了,您是否也该收收您的任性,去向咸安低个头,回来做您的漠北王了呢?
  这一幕闹得太大,连王城百姓都被惊动,纷纷从家中出来,围到街上窥视着这风雨欲来的政动。
  王远风寒加重,被王信白吩咐下人按在床上,王信白自己穿戴好,骑着一匹白马匆匆赶往宫门闹事处。
  王信白冷笑。
  这群人可能根本没有长脑子,世子都已经接受冀州下谷一带的暴民难民了,他此次真要去往咸安讨要一个王爵,还有命活着回来吗?
  或者是…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无所谓谁来称王,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让他们安稳度日的上位者。
  反正北境安定了,那么那个人,是不是燕燎,都可以。他们大可让大安再挑选一个有功之臣、或者宗族皇子,来当这个漠北王。
  薄情啊!官场多么薄情。
  当王信白赶到宫门后,他一眼就看到了角楼之上黑衣佩刀的燕燎。
  燕燎站在高高的角楼上,他身后是宫阙深深,身前是被撕开的破晓。此刻,他正俯睨着地面跪求的百官。
  王信白听到燕燎清昂而震慑的声音传下来——
  “我不做漠北王,今日起,我燕燎,自立为王,服我者跪我,不服我者,自可离去。”
  王信白脑子猛然一嗡,整颗心都疯狂跳动起来。他在马上看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围了过来,简直操碎了心。
  “世子啊!您怎么能做这种蠢事,民心尚未完全定下来啊!”
  有一双手拉住了王信白的马鬃,王信白低头一看,看到一双黝黑的眼眸,是徐少清的。
  徐少清道:“下谷等三个郡的百姓,感念燕世子恩惠,将布匹、瓷器、农耕器等物和漠北百姓交换。此事没有经过官府,是由在下私自率下谷官员于民间组织的。
  一部分百姓吃到了甜头,越传越远,想必已经在王城内传开了吧。”
  徐少浊笑着说:“人心是贪婪的,是容易被煽动的。当他们发现外面有更美好的果实,他们便不再想着眼前的三分地。我已经替世子收了大半民心。”
  王信白拉开了徐少清的手,冷着脸说:“你在急什么?你为什么急着要世子称王?”
  他果然不喜欢眼前这个人。
  “在下只是在为世子分忧。”徐少清堂皇说道:“冀州只有三个郡暂时安稳了。还有六个郡,无论是县令还是百姓,他们都躁动不安。朱庸死讯已经传开,世子拦截的大安使官也快要带着诏令过来了,难道你要世子一直跟这群鼠目寸光的大臣耗下去?”
  王信白又抬头,角楼上那位华贵不似凡人的年轻人,正注视着遥远的前方。
  世子在看什么?
  王信白随着燕燎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一堆百姓。他站得太低了,故而看不到世子正在看什么。
  可是突然间,所有的百姓都跪了下来。他们无法直视角楼上那人的光彩,他们高呼:“尊您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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