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燕燎上完香,智海说:“两位随老僧来吧。”
燕燎深呼吸一口气,暗暗提醒自己:真要是见了那条白眼狼,也得尽量平和下来,先不要起恶意,想法把人抓回去再说。
智海带着他们去了念佛堂。还未进门,几人就听到一群和尚在颂念经文。
王信白没忍住,有点想笑,小声和燕燎开玩笑说:“吴亥不会是知道错了,所以遁入空门来求你别杀他吧?”
“你觉得可能吗?”燕燎没好气地瞟了王信白一眼。
王信白小声哈哈:“要是吴亥剃度出家,怕是寺里的香火钱都要比以前多上几倍,又得伤了多少年轻姑娘的心啊,那么一个绝美的公子,竟然想不开去出家了!”
燕燎对着王信白的肚子就是一手肘:“你可快闭嘴吧,佛门圣地,你的清净呢?”
但眼角一扬,脑海里也不自觉浮现出吴亥穿着袈裟没了头发的样子……随即又赶紧把这奇怪的画面给挥散掉。
燕燎冷笑说:“他就是真的出家了也没用,佛祖也保佑不了他。”
王信白撇撇嘴,这倒是。都说龙有逆鳞,人有死穴,世子最不能触碰的底线就是有人打漠北的主意。
吴亥挑唆纳玛和燕羽,兵都带到王城脚下了,确实是触碰到了世子最不能碰的点。
前头的智海出声:“两位,请。”
进到念佛堂里,燕燎的视线从正中高大的佛像金身往下挪,便看到一众敲着木鱼虔诚念经的和尚们正中,架着一副乌黑的棺材。
王信白脸色一白:“这这这…畏罪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吴亥:“溜着他玩,我很开心。”微笑.JPG
王信白:“小吴你真的很皮很作死,非要去触碰世子身上最不能碰的点。”
吴亥扭头:“咳咳,不许无证驾驶。”
王信白:“???”
颜料:“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第28章 捉摸不透
和尚们无我之态念着经文,智海低头, 双手合十, 默念阿弥陀佛, 末了对燕燎道:
“这是漠北王的灵柩, 由吴公子亲自送到我寺里来, 等待世子将王上请回王宫。”
智海的嗓音深沉温润,就和他的面孔一样好似可以抚慰人心、使人平和。
只是智海这么一番话说出来,便是再怎么能安抚住人心也没用了,燕燎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不自觉蜷起手心, 紧盯着高台乌棺看。
一时间里,燕燎不敢上前一步去确认。
他不敢开棺验尸,他不太相信这里面会是父王的尸体。
他怕这是吴亥用来欺骗他的手段。
其实燕燎自己也清楚, 吴亥在咸安确实做不了什么。当初让吴亥跟着去, 不过是念着他聪明,要是要出什么事情,可以通过青鸟坊快速互通。
上辈子燕燎多想找到父王的尸骨,好将其带回漠北。哪怕不奢望是整尸入葬,只有骨灰都好。将骨灰洒在漠北的土地上,生的光辉, 死的自由。
可惜,上辈子燕燎做不到。
这一世近十八年岁月,燕燎依然做不到。
他做不到一举颠覆王朝,做不到护住父王, 做不到…抛下漠北不管不顾去接回父王的尸骨。
以至于燕燎难以相信,这副棺材里面安放的,真的会是父王的遗体。
“世子!”王信白重重拍了把燕燎的背:“智海大师都叫你三四声了。”
燕燎猛然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这才察觉手心生疼,摊开手掌一看,两只掌心上都留了四个通红指印。
“阿弥陀佛。”智海大师再一次询问:“世子可要和王上见上一面?”
佛经已经念完,王上的乌棺也该被送回王宫。
燕燎抿着唇,犹疑的目光又坚定下来:“开棺吧。”
燕燎天不怕地不怕。他可以不怕伤,也可以不怕疼。唯独执念了两辈子的家国温情,是他掖在心底、最怕被触碰到的软肋,容不得一星半点的破坏。
如果这是吴亥的把戏,如果吴亥敢用父王的事来挑衅他,不管天涯海角,他定会追杀吴亥直至身死。
燕世子发了话,念完经的和尚们怀捧着木鱼,陆续退出念佛堂。
智海道:“那老僧暂时不打搅了。”
念佛堂忽然就静寂得有些可怕。
王信白扶住燕燎的肩膀道:“世子,我来吧。”
“不必了。”燕燎拦住王信白,上前一步,伸开掀开了冰冷的棺盖——
王信白:“世子?”
燕燎不答,王信白也没再叫他,只是看着燕燎僵硬的背脊,轻声道:“我到外面等你。”
燕燎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信白走到念佛堂外的廊上,往立柱上一靠,环胸仰头叹气。
“吴亥啊,你可千万别拿这事骗世子,否则世子一定会…非常伤心。”
半晌,王信白听到响动,转头一看,看到燕燎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王信白一指廊外的天:“雪又停了。”
燕燎负手站着,淡淡吩咐:“让禁军进来,将父王请回王宫。”
王信白心口的石头这才稳稳地落了地:“是!”
王信白走到院外,碰上坐在石凳上的智海,想了想,停下脚步对智海说:“大师,您去看看世子吧,都说出家人妙语生莲,这超度完亡人,也请陪陪未亡人吧。”
智海捧着热茶,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燕世子是无比坚定的人,不需要旁人出言宽慰,他自会看开。”
王信白皱眉:“这我当然知道,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没人喜欢!”
高墙深院,沙场军营,人人敬他、惧他,以为他无坚不摧,强大近神,却没有一个人,只把他当成个十七岁的普通少年去喜欢。
智海笑而不语。
王信白看这和尚真是悠然自得,笑道:“所以说,做官没意思,要那浮名作甚?大师,你们寺庙还接收外门弟子不?要不让我来寺里修行吧?”
智海又笑说:“公子心中红尘气太重,遁入不了空门。”
王信白哈哈大笑:“说的也是,当了和尚就没法和姑娘们谈趣风声了。”
挥挥手,王信白不再和智海闲谈,去山门外办事去。
待禁军们将乌棺从香山寺抬走,燕燎也从宝殿进完香出来。
比起来时的气势汹汹,这会儿香烛和烟火的气息淡淡袅绕在周身,使得燕燎身上气场缓和了不少。
智海道:“吴公子在世子来此一个时辰前就已经离开了,世子若是在我寺找人,怕是找不到的。”
燕燎对智海点点头:“不找了,多谢大师为我父王念经超度,告辞。”
燕燎转身欲走,智海又追上一步,叫住燕燎道:“世子,您身上重的并非全是杀戮戾气。”
燕燎一愣,回头看着智海,不知道智海是想同他说什么。
智海双手合十,谈吐平和,说:“世间愁苦,多源于放不下。世子若是能放下心中执念,不再囿于前尘旧事,只专注于今后,将来便是再交锋,您心中的灼火也不会再烧伤您了。”
此话一出,燕燎瞳孔骤缩,疾步走到智海面前,低声问:“你说什么?”
智海垂首低头,又念一句阿弥陀佛,手势往外一展:“雪天路难,还请世子小心。”
说完这话,也不管燕燎面上如何惊愕,径自退入宝殿,跪在佛下念起经来。
燕燎:“……”
寒风一吹,燕燎觉得背上发了一层毛,半天才回过神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燕燎觉得这个和尚话里有话,好像是知道些什么?
燕燎两辈子历经百战,生死一线上不知挣扎过多少回,从来不信神鬼佛魔,这一次却被老和尚说的发了一身汗。
不过看来这和尚是不准备再多说了。
摇摇头,燕燎眼神晦涩,默默记下智海的话,也就带着一群人离开了香山寺。
回路上,燕燎一路上半句话都没有。王信白想了想,还是打破沉寂,他问:“咳…现在怎么着,还要继续派人抓吴亥吗?”
燕燎想都没想:“当然要。”
其实燕燎现在心里乱糟糟的。
一别四月,重回漠北的吴亥给燕燎带来的意外简直是一波接着一波,比之以往那个软弱的少年,说掀起了千涛骇浪也不为过。
然而越是没搞懂,越是糟乱,就越要把人抓回来,所有事功过相抵后,是死是活再做判定。
王信白觉得心惊,感慨道:“除了脸,我从来没好好看过这个吴亥,真没想过他竟然有这么多本事。”
燕燎:“除了脸?”
“对啊。”王信白看了眼燕燎:“第一次看到吴亥的时候,那真叫惊为天人,他若是个女孩子,恐怕今生我就非他不娶了。”
燕燎呵呵一声冷笑,不想再搭理这个没皮没脸的人。
回宫后,燕燎不理会王信白可怜兮兮的请求,让人把王远召来宫中,共同商议国葬一事。
商量完后,死死抱住燕燎大腿不肯走的王信白被王远拽着后颈,从湿滑冰冷的台阶上残忍地拖了下去……
燕燎嘴角一抽,看王信白挣扎在地面,一副“你现在不救我,往后这世上就无我了”的表情,到底还是没狠下心,又从王远手里把这倒霉小子给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