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燎眼皮一抬:“讲。”
“这次陛下召四国诸侯王觐见,您为何会让吴亥公子陪王上同去呢?公子若是在皇城见到了姑苏王,那还会回来吗…咦——
世子!!!吴亥公子回来了!您快看官道上那是不是吴亥公子?”
“欧呦,吓死老妇了,徐禁卫真是……”
老大娘被徐少浊忽然蹦起的动作惊地拍了一下胸。
燕燎也被徐少浊这转折惊地心中一突。
徐少浊虽然功夫比不上燕燎,一双目力却是无人能及,他若是说官道上的是吴亥,估摸着是错不了的。
连忙起身走出酒寨,燕燎见极远的官道上有一匹白马踏雪狂奔,溅起一地飞雪直往城门赶来。
待马奔地近些了,燕燎看到白马上有一黑氅少年,正紧紧拽着马缰扬鞭驱策。少年沐浴着风雪,小脸惨白,神情漠然看不出喜悲,与他策马的焦灼动作有些不搭。
“是吴亥公子!”徐少浊惊地都破了音:“世子,为什么吴亥公子一个人驱快马赶回来了?”
燕燎紧紧盯着黑色的人影,胸腔起了一团火。
心火烧灼,手脚却一片冰凉,耳边徐少浊的吵闹声也嗡地一下模糊起来,听不甚清。
吴亥驾着马,看到城门酒寨外的燕燎二人,在离他们三丈左右勒住了马。
然而马跑的太急,一时间竟然无法及时刹住。只见马的两只前蹄向上一抬,带着吴亥半飞到了空中。吴亥见状无半点色变,拽住马缰往后使劲一拉,饶是如此,后蹄还是滑行了好几尺,直到燕燎面前才堪堪刹住。
马刚一刹住,又直接吐着白沫倒在了地上,痉挛不起。
徐少浊看着马嘴边的白沫,眼神一下子带上了些惊恐,再一看燕燎——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世子此时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心里咯噔一下,明白定是出事了。
吴亥在白马失控倒地时就已跳下了马,一落地,单膝跪在燕燎面前,缓缓道:“世子,漠北王薨在了咸安城。”
也就在此时,城门处监城长跑过来,三步外跪下报告:“世子,御史大人求见!”
监城长话音刚落,“轰”一声巨响,城外的藏书阁两道木门被撞开,木絮门板往门外石狮上一撞,撞得粉碎。
燕燎被这一声巨响拉回神智,当即就往藏书阁跑。
众人齐齐望向藏书阁。
只见世子将碍事的赤色大氅解开扔在地上,露出黑色滚金边的锦服。锦服背后绣着的极为传神的红火凤凰,羽翼挥展,神态傲睨,在白茫茫的雪色中红得灼人眼。
直到藏书阁里忽然爆开大火,世子冲进了藏书阁的一片火里,那背上的凤凰也就跟着飞进了火海。
等等…世子为什么冲进了火里?
御史大人抖着胡子,指着藏书阁跺脚大喊:“来人来人!救世子!”
徐少浊早就脸色一变,也扔了大氅,紧跟着奔了过去。
第2章 书阁纵火
燕燎微掩着口鼻,进到熊熊燃烧的藏书阁。
藏书阁通体木质,里面装奉着的又都是书籍卷轴,遇火易燃。
好在这种天寒地冻的腊月里,燕燎又下强制令让百姓将多余牧畜宰卖,大多数人家都比往常要忙些,忙着买卖和收购年货,也没什么人会来藏书阁读书。
看守藏书阁的老头吓坏了,抱着头缩在柜子后,单薄的身子抖成了一团。
燕燎在藏书阁里找了一圈,愣是一个人也没发现,直到要出去,才发现了躲在柜台后面的老头。眉头一皱,燕燎将老头给拎了起来,又拿出巾帕让他捂好自己的口鼻。
火焰燃到了阁顶,劈啪作响。
这火势太凶,大雪里也能蔓延成这幅态势,根本不会是天干物燥自燃,也不会是灯油倒了造成的意外。方才燕燎搜查里面是否有人时,还注意到火舌的轨迹似乎是有迹可循,就像地面被洒上了油。
这是有人刻意放的火。
“王监管,阁楼里为何没有人?”燕燎边抓着老头,边往外冲。
火势太猛,再不走就走不出去了。
燕燎耽误了些功夫,等他要往门窗跑的时候,已经被塌下来的梁和断木挡住了去路。
这阁楼怕不是要塌。
四面横木从悬梁直往下掉,燕燎无处躲闪,正要挥臂格挡,徐少浊不知从哪冲了过来,一剑劈开其中一根燃着火焰的木头,一边灰头土脸咳嗽着:“世子!这边!末将已经清出了一条出路!”
燕燎抓着手里发抖的老头,跟着徐少浊往外奔。
刚出阁楼,里面又炸开了一团火焰,直冲阁顶,顶外的覆雪都掩不住这火,滚滚黑烟直冲向天际,像极了燃起的狼烟。
燕燎看着黑烟,微微眯了眼。
看守城门的兵士们有的往城里城外跑去打水要救火,有的要往阁楼里冲要救世子,一派混乱的场面。
徐少浊问:“世子,藏书阁里只有王监管一人?”
他午后进去借书时还有些百姓呢,前两日更是到日暮还书时也依然有人在读书,怎么今日这么早就没了人?
燕燎点了点头,把抖得如筛子的王监管交给徐少浊,冷声道:“你亲自看管。”
徐少浊愣了一下。
世子说的是看管,不是看顾。
御史大人身宽体胖,才出城就遇到这变故,也是吓得不轻,抱着被燕燎扔下的大氅蹭过来,双手捧给世子,开口就是劝诫。
“世子您又乱来,称病躲在宫中不出,实则却是沉迷异志怪录!偏巧这藏书阁又失了火,万一世子您困在了里面,那可如何是好!”
说完还又搬起了万年不变的陈词滥调:
“世子您可是当今王上唯一嫡子,今后是要继承王位的,务必要爱惜身体发肤,万事更当以国事、大事为重。漠北虽是边疆小国,却也要秉持着律法国法办事,王上有令不许您出王城半步,您就算在城门外坐着,那也是犯了错!”
燕燎听得耳朵起茧,却没有像往日里打个哈哈耍个赖躲过去。他隔着眼前忙前忙后的众人,直直盯着还跪在原地的吴亥。
所有人都关心着世子安危忙着救火,没有人看一眼跪在风雪里的吴亥。
大雪飘零,吴亥垂首跪在地上,一头墨发已经见了白。
燕燎绕过还在念叨的御史,走到吴亥身边,将自己火红的大氅劈头扔下把人盖住,而后狠声道:“滚,给我滚。”
十五岁的少年,个头还待继续生长,此时大氅一盖,把大半个人都埋了进去。
吴亥搂着大氅钻出来,折叠好轻轻放在一边,抬头对燕燎说:“请世子赐我解药。”
吴亥一对凤目中无波无澜,他纵使低头跪在地上,还是一身清贵之气。明明是说“请赐解药”,态度却又不温不火不咸不淡。让燕燎一股子气悬在胸口,就差一脚踹上去把人埋进雪里。
但父王死在了咸安城,他派去的精锐和信鸽没有一个回来的,偏偏吴亥就是回来了。
为了回来讨要那莫须有的解药吗?燕燎冷笑。
燕燎哪有给吴亥下毒。他若是给吴亥下毒,别说动手,只怕刚起了这心思,自己就要先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
这说来实在比一些异志怪谈里的故事还要怪——燕燎没法杀了吴亥。
别说杀,就是起了杀心想要动他一下都不好。
自燕燎七岁,吴亥五岁,燕燎把吴亥从姑苏要了过来,他已经以身试法无数次。每每要么是伤害会被反弹给自己,要么是殃及池鱼;若玩的大些,还会有更恐怖的事发生。
一次次的,燕燎也接受了自己没法伤害吴亥这一事实。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给吴亥下毒?他不过是用下了毒药的说辞吓吓这小子。
而现在,吴亥赶回漠北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漠北王薨在了咸安城”,第二句是“请世子赐解药”。
燕燎不想接受吴亥带回来的第一句话,当下直接就开口让人滚了。
眼下藏书阁爆出大火,燕燎还要处理预期而至的人祸。
上辈子的这时候,燕燎早已造反,身在汝南郡,腹背受敌分身乏术,突然得知漠北大火、纳玛族入侵。那时,燕燎只能派徐少浊领着三万军马回城急救。仗打到后面,漠北又遇天灾,结果是惨遭纳玛族屠城。
这辈子燕燎早知道了天灾人祸,记得时间节点在安宣七年,也就是现在的安景二十七年,约莫也就在这几天了,所以他才亲自守在外面,看能不能等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不是在等着灭火,是等着抓人。
藏书阁怎么可能在风雪下燃起烈烈大火?这必然是纳玛族的诡计。燃烧藏书阁,大抵也是诡计已成,放狼烟递信。
这辈子,燕燎七岁那年中了计,孤身一人被送到了纳玛族边境。身处险境,他砍杀了纳玛族首领的一个儿子,又血洗边境,直撑到王城来了救援,打得纳玛族连退三城,不敢再造次。没想到便是这样,他们还是在同样的时间段放火烧了藏书阁。
又要举兵突袭吗?
燕燎丢下一个“滚”字给了吴亥,转头踏进御史和徐少浊之间。
他现在正是最暴躁难耐的时候,根本不会讲什么律法、手续,一挥手让两个士兵架住王监管跪在自己眼前,从徐少浊手中拿过剑就指在了王监管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