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一旦自己造反的事情暴露,那可就正好坐上了朝廷给漠北安排好的椅子上了。那么父王弑君的谎言,立刻就会成为天下人眼里的真相。
对燕燎而言,自己早晚会反,届时天下人唾骂他也好、反抗他也罢,他绝不会有一句怨言。唯独自家死活不听劝、愚忠了一辈子的父王,绝不能背上莫须有的恶名。
不单单是父王,自大安开朝以来,诸代漠北王中,哪一个不是忠魂义胆?父王要是背上这么一座黑锅,怕是死都不能瞑目,将来等自己也到了九泉之下,一顿家法肯定是少不了的。
燕燎的神色黯淡下来。他终究没能护住父王。
上辈子父王出事时,燕燎还是个连世子之爵都没封上的懵懂少年,他自小又是被人恶意骄纵着长大的,在宫里是个魔头,在宫外是个痞子,既不知书,也不达理,哪懂什么谋反不谋反的事。那时只以为再也没有了疼爱自己的父王,紧接着却迎来更糟的祸事,沦为阶下傀儡,此后历经变故,戎马至死。
重生回来,燕燎整顿漠北,加固边防,想尽办法保护父王保护漠北,却也不过只是多留住了六年光景。终究是意难平。
前尘旧梦是燕燎心底的一道疤,一道常常使他夜深惊醒,浑身发寒,分不清今生还是前世、焦躁又无人可诉的疤。只有在起身走到转角,望到吴亥入睡时点着的那盏夜灯,燕燎才能找回实感,才能确信这是重活的一世,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有转机。
这道疤烙在心底两辈子,终于又被咸安城里的那些人重新揭起,彻底灭了希望。
外面吵吵闹闹起来,絮乱纷杂的脚步声,东西被碰撞倒地的凌乱声,混在一起,让等待在屋里的一众官员面上起了喜色,都向外面张望。
“看来是徐都尉回来了。”
“徐都尉直接带着兵马进来府衙?”
“怎么也不叫人先上前通报一声?”
燕燎看了一眼朱庸,本来靠在柱子上装死瘫着的人在听到动静后,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来,就跟濒死的枯树遇到雨露,藏不住的欣喜若狂。
不对,看来徐斌那里发生了些变故。
燕燎面上微沉,立刻起身发号施令:“林二,你带着他们退去后院,到朱庸的书房里等我!”
“遵世子命!”
林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朱庸的书房,但还是立刻遵循吩咐,引导一众面露不解的困惑官员们,在外面的人过来之前,离开了会客厅。
这么一来,等朱之桦带着手下的私兵闯进来包围前院之后,会客厅里就只剩下了三个人。燕燎,百里云霆,以及被绑住的朱庸。
第18章 任你处置
会客厅的两扇红门大敞着,朱之桦不好好走正门进来,偏要一脚踹开旁边合着的那扇,“砰”地声响里自以为威风登场,惹得朱庸顿时眼皮直跳。
快要过年,特意新换的门啊…这败家子!
燕燎还在想会是谁带兵来呢,没想到是这身残志坚的朱之桦,顿时嗤笑一声,问他:“你竟然还有力气出来动弹呢?”看来是教训的不够狠,这纨绔没有想象中那么不经打。
朱之桦一进来,看也没看被绑在柱子上的朱庸,两只眼睛直黏在燕燎的脸上。
燕燎嘲讽他,他恼火,但恼火毕竟敌不过□□。吞咽了口口水,朱之桦道:“你现在求饶,咱们俩个还能商量,若是不求饶,到时候可别怪本公子粗暴。”
燕燎哪能想到朱之桦话里有层龌龊意思,只当他说的是眼前自己要拿下冀州一事。
而这事燕燎根本不慌,燕燎只是淡淡瞥了眼院子里排排战列的长矛步兵,挑眉问:“就这些人?”
就?这些人还少吗?
朱之桦来之前恨不得把燕燎活剐了,自然是把八百私兵全数调了来,府衙带不进这么多人,他就把众多私兵从外街直包进府衙。别说是人,连鸟兽也没法钻进来逃出去。
朱之桦心中得意,狂妄道:“放心,怕这点人不够世子玩得尽兴,本公子把府衙外面也围住了,你现在是插翅难逃,识相的话,乖乖束手就擒!”
朱之桦的一番话很好地安抚到了朱庸,不过朱庸可没他这小儿子这么不急不缓的狩猎心情。天气凉寒,他人瘫坐在地上,寒气直往身上钻不说,手心被戳破的洞好像被寒气给冻伤封了一层霜,就怕再耽误下去这手可就废了。
朱庸催促道:“孽子,废什么话,还不速把人拿下,把爹给救出来!”
只是一挣扎,抵在脖子上的银枪就又要往皮肉里面送,故而又不能太嚣张,憋屈又着急,巴巴地看着朱之桦。
“急什么,你又死不了。”朱之桦嫌弃地看了朱庸一眼,拍了拍手掌,外面两个兵士携着徐少清进了会客厅。被擒住的徐少清一幅颓然模样,看起来别提有多可怜。
“燕燎,你不是要为这小兔儿打抱不平吗?现在他还是落回了本公子的手掌心,怎么样,你气不气?”
朱之桦心里痒的厉害,想在燕燎的脸上看到不甘心的表情,然而他并没能得偿所愿。燕燎在看到徐少清被人反剪着手推搡进来、眼眶红的真像个兔子后,脸就沉了下去。
寒意从燕燎身上散发出来,让朱之桦条件反射地双腿一凉,垂在身侧的左手腕又隐隐作痛起来。
朱之桦往后退了一步,故作镇定的模样和他老子朱庸如出一辙,张口便是:
“徐斌已经被我杀了,你可是等不到救兵来了,最好搞清楚你现在的处境,八百多个人要杀你一个,就是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吧?除非你真的想一心送死,那本公子就只能弄死你了!”
“八百…”燕燎活动着十指关结,往前迈了一步。
燕燎刚这么一迈步,朱之桦双腿又仿佛灌了风,忍不住地想要后退。
在心里唾了声自己真是没出息,朱之桦赶紧稳住身形,拔出腰间佩剑架在徐少清脖子上,权当威胁:“你最好不要无谓挣扎,本公子可是宽宏大量,想饶了你一命的!”
“哈?饶?”燕燎听了个大笑话,差点没笑出声。
看来这对父子对自己真是一无所知。真要是打起来,谁饶谁还不一目了然?
院中松松散散的兵士,放眼望去,多是一脸狂妄,他们的刀尖大多都没舔过真正的血,一群不知何为真正的杀戮的小羊羔,别说八百,便是三千,又能奈自己何?燕燎暂时还放不进眼里。
放不进眼里,但却想收为己用。
到底是朱庸用钱财收买的私兵,要是能充进漠北的军营,一番调教,应该还是相当不错的。燕世子简直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加强漠北的兵力。
再说后院还有一干官员在,真要动手,敌方人数占优势,难免会出现误伤。
这么一来,确实不能选择杀出重围。燕燎的目光投向徐少清,开始想怎么才能让朱之桦把徐少清交出来。
见燕燎顿在原地不动了,朱之桦更加得意起来。他自觉燕燎已经逃不出他的手心,他已经赢了!
朱之桦问:“燕世子,您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本公子叫人把你请出去?”
燕燎看着朱之桦:“本世子可以跟你走,不过…”
“不过什么,你说!”
燕燎这明显是服软了!这感觉实在太好,好的让朱之桦有些飘飘然,就算这时燕燎提出要让骄子抬着他走,朱之桦都能给答应下来。
燕燎淡淡道:“毕竟是为了官印才闹出这么大一番动静,本世子不用上一回官印,如何甘心。”
原来还在想着官印,朱之桦好笑:“想什么不好,想来抢官印,说吧,你想怎么用?”
燕燎不耐道:“你管我怎么用?除了写写画画,还能用出花来不成?”
连暴躁不耐烦的姿态也是如此好看。色令智昏,加之绝对的胜境,朱之桦完全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
人家为了一块破印可是好一番闹腾,朱之桦表示男人要大方,就给他玩玩便是:“那你就在这用吧!”
“你你你个孽子!”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老爹还被绑着,做儿子的不急着管老爹死活,在这跟仇人调情,还要把当命根子看待的官印借给仇人耍着玩?
地上的朱庸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朱之桦这会儿还在天上飘着呢,心情极好,给朱庸赔笑说:“父亲莫慌,儿子已经把人拿下了不是?”
燕燎摇头说:“去书房用。”
朱之桦犹疑:“为什么要去书房,你想干什么?”
朱庸浑身一抖,想到燕燎让他那属下把一干官员带去书房,顿时觉得不好,刚要开口告诉朱之桦,嘴里就被塞进了个巨物堵住了。
燕燎取了桌上的官印,直接给塞进朱庸的口里,把他想要说的话全数堵在了口中。
朱庸惊地双目瞪大,吚吚呜呜晃头挣扎,又被冷然的百里云霆给狠狠按住,省得他吵得烦人。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燕燎如此行径,让朱之桦面上有些不好看,脸色也黑了几分。朱之桦不悦问:“燕燎!你干什么?”
“徐斌因我而死,本世子要为徐都尉写一封祭文,盖上郡守官印,挂于城门墙上,让冀州所有百姓都追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