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看到赶进来的女子怀里抱着的婴儿,才放下心来,他接过孩子对着在场的医者连连道谢。
那位连师姐开口询问:“这兵荒马乱的,老人家为什么要带着一个孩子来这里?”
乱世之中这样的组合想生存下去无疑是非常艰难的。
老者语气虚弱地回道:“老奴……老奴受小姐之命带着公子来找人。”
连师姐追问:“找谁?”
老者回道:“找一个叫韩昭的人。”
若十天之前世人听人提起韩昭会想到一百年前的韩崇光,那么如今便会想到另一个人。
一个师弟抢话:“是那个一夜间杀了凉州大半世家掌权人的煞星?”
老者听到这个说法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连师姐继续问了下去:“老人家找他作甚?”
老者:“将公子——托付给他。”
将一个婴儿托付给一个杀人魔?是疯了吗?在场众人忍不住惊骇,互相看了看,发现别人与自己都是一样的想法。
莫非——这是韩昭的儿子?
众人将目光重新投放在孩子身上,都觉得自己猜对了。
外面,韩昭就着茶水吃完了干粮,他将空了碗轻轻放在屋外的案台上,拿起枪牵上马,走了。
他身上没有住店的盘缠,现在要找个能过夜的地方才是。
作为一座经常闹乱子的城池,此地废弃的屋宅庙舍还是不少的。
韩昭找到了一处破庙,他到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到有人进来都看向他。韩昭无视了这些打量,独自找了个角落,将枪放好,坐了下来。
此时,一个人从人堆里站起来,小心地跨过横七竖八躺倒的人,朝韩昭靠来,他在韩昭五步外停了下来,凝神细细打量过后,他惊呼:“韩昭?真的是你?”
说完他便意识到坏了事,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已经迟了,那声惊呼落进了所有人的耳中,庙里的人几乎都看向了这边。
听到有人叫破自己的身份,韩昭抬眼看去。
眼前的人眉眼有些熟悉,但韩昭认不出来,他调出系统面板扫了一眼:陆贾?
韩昭记起来了,当初他们和宇文循去南越救刘玄之时队伍里那个不起眼的男人,他后来随郑淼挑衅宇文循,郑淼被杀后,他与李氏兄弟逃走,然后再也没出现过。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还被他认出来。
陆贾并非有意叫破韩昭身份,只是惊骇与意外之下的举动。
被韩昭盯着之后他脊背开始发寒,此时比起韩昭身上的赏金,他更担心自己的性命,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朝后退去。
韩昭如今可没心情管他,破庙里不少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快发光了。
这里许多人是亡命徒,韩昭身上的赏金足够他们舍命一搏。
韩昭垂眼哀叹:愚昧,连眼前是金元宝还是索命刀都分不清。
还是那句话:能拿他韩昭领赏的,还没生出来。
为了避免伤及剩下的无辜,韩昭拿起枪,说了一句:“想舍命的,出来。”然后大步朝外走去。
这一夜的街头注定不平静,奔跑与追逐,厮杀与惨叫,灼热的血浇在雪地里,染出片片红锦。
解决掉最后一个来招惹他的人,韩昭擦干净枪,提脚离开。
然而走了一段路后韩昭却再度听到身后传来奔跑声。
脚步虚浮,气息不稳,这样也来图他的人头?
韩昭带着杀意回身,却看到了一个扶着墙剧烈喘气的少女。
是方才在粥棚那边给他茶水的宣宗医女。
韩昭收敛了杀意,却并未放下警惕。
少女稍稍缓过气后,开口问:“你是韩昭吗?”
方才有个流民来他们那求助,言语间提到韩昭出现在此地,那个老人家听到后执意要出来找人。
他们怎能让一个身体虚弱的老人犯险?于是她和一个师弟硬着头皮来了,不过师弟不善运动已经在一百米外瘫倒了。
此时天色尽黑,少女夜视能力不如习武之人,并未认出前方的人就是傍晚她在粥棚外帮过的人。
她没敢上前,虽然老人家向他们再三解释韩昭不是杀人魔,她还是不敢靠近这个凶名赫赫的煞星,只站在五十步外,以便一有异样她能掉头跑掉。
“你是韩昭吗?”以为韩昭没听清,她又问了一遍。
等了许久,那个立在阴影里的人影回了一句:“是。”
少女咽了一口口水:“能随我来吗?有个人想见你。”
韩昭心中的疑虑更甚。
谁想见他?见他做什么?
如今的韩昭谁也不信。
“不见。”冰冷的回了两字,韩昭转身欲离开。
“喂!”少女急了,想唤住韩昭却又不敢追上去,“是你儿子!有个老人家带着你儿子来找你!”
胡言乱语,他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韩昭觉得少女在说瞎话,头也没回,消失在了黑夜中。
见着韩昭远去,少女心中的恐惧化为了气恼:“什么人啊,简直冷血,连儿子都不要。”
不敢一个人去追这个煞星讨要说法,于是她开始苦恼回去要如何向老人家解释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评
第73章 托孤
离开后的韩昭并未走远,他避开少女的视线后又折了回来,跟了上去。
他不信任少女,却对她口中的那个想见他的人抱有好奇。
跟着少女回到宣宗医者落脚的地方,韩昭藏在对面的拐角后静静注视着宣宗众人的一举一动。
待烛火全部熄灭后,他挑开窗户的栓子,潜入了屋内。
宣宗弟子都睡在后院,只留一个睡在这里,韩昭进来后又对着那个守夜弟子的后劲来了一个手刀,避免了他突然醒过来的可能。
在这里找到相见他的人很容易,但韩昭没想到会是个垂垂暮已的老者。
韩昭推醒了老者:“找我何事?”
老者昏沉醒来,黑暗中他看不清来者的样貌,只能开口问道:“是……是韩先生吗?”
“是。我就是。”
韩昭身上并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件,所幸老人也不像他们这些亡命客一般多疑。听到韩昭承认,他当即颤颤巍巍地就要爬起来给韩昭下跪。
韩昭伸手制止住他,一是不要让这虚弱的老者乱动,二是避免他搞什么小动作。
老者老泪纵横:“老奴……老奴终于找到韩先生了!”
激动的话语与泪水触动了韩昭:“你是谁?”
老者这才想起来解释身份,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老奴是周家的仆人,是婉小姐乳母的丈夫。”
一个称呼让韩昭凝神:“周夫人?她如何了?”
闻此言老者的眼泪又开始积蓄,在浑浊的老眼里晃动:“小姐在听说少主病逝后便卧床不起,前些日子也跟着去了。”
韩昭与周婉接触得不多,但仅有的几次见面已经足够让他知晓这是个懂大义的女子,听闻她病逝韩昭心中生出一股怅惋之情。
随即他想到了一个更值得关心的人:“那刘曦呢?还在周家吗?”
老人伸手指向床尾的竹篮:“公子在那——”
韩昭快步走到摇篮边,看到了一个呼呼大睡的粉嫩婴儿。
他睡得很香,看起来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已相继离去,似乎只要吃饱睡暖就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
几个月大的孩子一天一个样,许多时日未见韩昭已经认不出了,但刘曦手臂上有一个胎记。
他拉开裹着孩子的襁褓,确认无误。
老者开口请求:“请先生带走曦公子,这是小姐的遗愿。小姐说绝不可让曦公子在周家长大。”
被软禁的周婉不知道赵寄回凉州的事,只能想到有下落的韩昭。
老者跪在床上朝韩昭深深叩首:“请先生务必带走曦公子。老奴代小姐求您了,只要先生答应,老奴与老奴全家来生都会结草衔环,替小姐报答先生。”
韩昭沉默,他没想到命运自己开了一个玩笑,在他意图选择灭亡的时候又把一个孩子送到他手中。
刘家与他简直有摆不脱的孽缘。
一百多年前,他因为救了刘家的王孙而成为征西统帅,开启了韩崇光辉煌而短暂的一生;重活一世救了赵寄、刘玄,如今又是刘曦……
他厌恶这种与刘家说不清扯不断的孽缘。
但是,这是曜光啊,是刘玄的儿子。
他能撇下刘曦吗?不能。
韩昭伸手想触碰襁褓中的婴儿,但迟迟落不下手,这双手上沾染了太多血。
就在这时候篮子里的孩子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食指,韩昭以为自己把他吵醒了,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只是孩子睡梦中下意识的抓握动作。
这只手很小、很软、很暖,别说刀兵了,大一点的力气都会将它捏碎。
面对这样一个脆弱、需要保护的孩子韩昭说不出“不”字。
但他能照顾好这个刘曦吗?他不知道。
……
宣宗的医者们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发现他们院子里多了一个俊美的黑衣男人,怀里还抱着他们捡回来的那个孩子。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急忙去看前堂的老者,确认他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