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刘玄的墓,韩昭又去了宇文循的墓,他在墓前打开了酒。
这里很简陋,因为是匆忙收敛,最初只立了一块木牌做碑,听说现在的石碑还是窦骁派人来立的。
对宇文循韩昭能说一点话了,他至少能把这些年对他的隐瞒尽数相告。
韩昭是个自私的人,他从未像宇文循这样如此彻底地将忠诚奉献给主君。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至死不渝,这是臣子与君主最浪漫的誓言。
韩昭也曾有过这样的期待,但他没能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如今的他却再没有忠诚能奉献给任何人。
所以他羡慕、敬佩宇文循,但同时面对这样一个人他也是遗憾与惭愧的。
宇文循待他一直很真,但他对宇文循却始终有三分保留——希望宇文循能被埋没得再久一些,希望他有一天能为赵寄所用。
所以面对宇文循的困顿,他从不援手。
然而,宇文循终究还是遇到了刘玄,奉献了他所有的忠诚。
在系统给的资料里,宇文循虽然没走到最后,却没有这么早死。
韩昭重生引起的变数让他过早地邂逅了交托性命的主君,也过早地让他舍身就义。
如果是前世,韩昭很大概率会和宇文循这样的人成为生死之交,但这一世,他与这个世界太疏离,以至于失去了与人交心的可能。
到最后,宇文循与他也只是“一般朋友”。
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
刘玄的八年的“先生”,宇文循六年的好酒,韩昭还是欠下了。
还有景修。
韩昭与他都知道自己与对方不是一路人,所以两人始终保持着双方都觉得舒服的距离。
景修于韩昭,说不上什么朋友,只是个能在他面前不用伪装的人。
但景修终究是为凉州、为刘玄而死,而害死他的徐仲严,非但导致赵寄落难、凉州灭亡……同时也与韩昭如今的身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不能不过问。
原以为解决了赵寄的事,他身上就没有牵绊了,不料一回头尽是不知何时结下的因果。
就像前世那些战友。
他们有多少死在了征战中?韩昭记不清了。
战争是不会给人时间缅怀的,但当战事停歇、铸剑为犁后,那些死去的人却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脑海,难以淡忘……
那个他入军营时教他如何在边关生存的老兵、那个教他奇袭战的队长、还有那个与他一同立下第一份功劳然后又把全部赏钱用来买酒将第一次喝酒的他灌得酩酊大醉的队友……
太多太多……
一个又一个,活着时丝毫不觉得他们在自己心里有什么地位,还觉得一部分人自来熟得让人生厌,然而等到他们突然不再说话,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墓碑后,才会惊觉原来已经一起经历这么多,原来他留下过这么多足迹……
韩昭自诩薄情之人,他把悲戚当做软弱,他把眷恋当做迟疑,他不肯承认自己非常在乎那些人,无法容忍自己为感情失去理智。
但是人始终是人啊,不是石头也不是坚冰,但悲痛积聚到无法忍受的时候要怎么办呢?
要怎么办呢?
韩昭不知道,母亲早逝使他失去了能哭泣的怀抱,父亲辞世带走了他最后的依靠,兄长离去后再没有人会为他遮风挡雨,而昭阳的死则毁掉了他最后获得幸福的可能……
他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却再没有人能让他解开所有心上的枷锁,没有人能让他放下骄傲坦露脆弱……
所以他只能在自己快要崩溃时再度套上一层锁,然后如常行事,好比现在。
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做,血债必须血偿。
在宇文循墓前韩昭记好了索命簿上的最后一个名字,坐在夕阳的余晖中,缓慢地擦拭起长\枪。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评
第71章 索命
这晚的夜很黑,北风唰唰地吹。
宋家家主于高床软枕上酣眠,忽然屋内起了一阵冷风,他被冻得一个哆嗦,迷迷糊糊中他瞥到一个黑影坐在自己床头,顿时被惊得睡意全无。
正在他欲叫喊的时候,一道寒光横到了他脖子上。
韩昭沉声开口:“我有些话想说,所以希望你能先安静一点。”
宋业发现韩昭脚下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后塞住嘴的人,正是他的儿子,也参与了谋反之事,他又惊惧地看了一眼韩昭泛着冷光的枪尖,点了点头。
漆黑的屋里响起了韩昭低沉平缓的声调:“宋家是凉州的老氏族了吧。”
“自三百年前便扎根凉州,逐渐壮大,其间也出了不少名士。太过久远的我不敢妄言,就说我认识的一个出身凉州宋家的人吧。他叫宋廉,曾在反王作乱的时候,带领三百勇士勤王保驾,以身殉国,被荣帝追封为护国公……”
宋业知道韩昭说的是谁,那是一百年前的人,他的画像如今还高挂在宋家祠堂里。
韩昭继续说了下去:“我与他没说过几句话,但我佩服他。”
“我原以为你们一族虽不说尽如他一样忠勇,但同出一脉,至少有点忠义,结果发现原来他只是你们一族的异类。”
“他为保护皇帝而死,而你们却举族密谋毒害主君,同是姓宋,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宋业又惊又惧,他不明白韩昭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宋廉一百年前就死了,韩昭和他说过话?疯了吗?
“说来作为一个有过弑君之举的人,我没有斥责你们的立场。”
“但我不明白,刘玄有像当初刘睿对我那样,将你们逼入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的绝境吗?”
刘睿?敬帝?
宋业摁下心底的惊惶,开口询问:“你到底是谁?”
韩昭低声报上了他从未在此世吐露过的名号:“韩昭,韩崇光。”
宋业大惊,慌忙道:“韩崇光明明是一百年前的人,你休要装神弄鬼恐吓老夫,老夫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凉州的事。你说老夫谋害主君,证据呢?”
韩昭平淡回道:“我来不是开堂审案,说什么证据?”
“刘玄没有做过对不起宋家的事吧?还是我记错了?他的确如你们期待的一般给予你们想要的吧?”
“他沽名钓誉,明明是宋家把他推上实权之位,他却反过来打压宋家……”宋业数落刘玄的不是,似乎刘玄才是那个万恶不赦之人,“你如今归来,正是自投罗网,最好快快离去,休要让老夫叫人!”
韩昭觉得可笑。
刘玄掌权以后丞相是宋家的,凉、益二州三成的要职都是宋家人,宋氏子弟适龄者皆有官位,若果这便是宋业说的打压,那么什么叫重用?把凉州都给他们吗?
刘玄从未想过除掉宋家,他们却不急也跳墙,见他杀了宋琮与宋世,以为自己的不轨图谋暴露,便赶尽杀绝。
韩昭来不是与这些人辨是非,只是挨个通知死因,然后送下地府,于是此刻也不与宋业辩驳,只道:“你听完了自己的死因,该上路了,放心,下面有很多人等你。”
很多人?韩昭来之前还去过其他地方?
借着微弱的宋业撇见到枪身上还未干涸的血,心胆俱寒:“来——”
然而他只叫出一个字,便被韩昭的枪划破了喉咙。
鲜血染红了锦被,不少喷溅到韩昭身上,融入黑衣之中。
宋复见到自己父亲被杀瞪大了双眼,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韩昭提枪朝他缓缓走去,抬起枪,落下……
宋家最后一个凶手,解决了。
但还有周家、王家……韩昭用床帐擦去枪身上的血,离开了宋业宅邸。
一夜之间凉州权贵大范围的遇害终于惊动了侍卫,最终他们将韩昭围困在周家府邸。
韩昭挟持着周家现任家主——周源的同胞兄弟周泰,从书房里走出来,他进一步,侍卫们便退一步。
伪朝负责接管凉州的守将带兵来了,周源也来了。
周源隔得老远朝韩昭喊话:“韩昭,放了他,我让你安然离开凉州。”
他此话惹来了宋家与王家等家主遇害家族的侧目,然周源此时可顾不得他们的想法,只关注着自己兄弟的性命安危。
周源也知道关心自己兄弟的生死?那他知道他弟弟的所作所为吗?他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韩昭不知道,也不想问了,这一夜他看过太多世家人的丑态,也看透看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悔改的。
韩昭手一抖,割破了周泰的脖子,血从他的脖子里喷涌而出,周泰抽搐了两下,软倒在地。
周源悲愤至极,红了双眼,吼着让人将韩昭处死,士兵们也一拥而上。
所有人都以为韩昭杀了周泰这一个护身符后必死,然而却在接下来看到第一批朝他冲去的士兵如同被割的草一样倒下。
剩下的士兵看得胆寒,一时不敢上前。
韩昭挽枪厉喝:“不想死的,退下!”说完大步朝外走去。
人死带来的威慑只能持续一段时间,很快犹豫的士兵们在首领的指挥下再度向韩昭冲来。
但韩昭仿佛杀不死一样,就算受了伤行动也不曾迟缓,他杀人的动作就像割麦子一般简单,他身上被血完全浸透似浴血修罗……哀嚎充满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