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身上如此温暖的人,心为什么这么冷?
景先生没了,玄哥儿没了,凉州也把他当外人,连师父也不要他了……
赵寄,还剩下什么?他还能去哪里?他还算什么?
良久的无言与沉默,黑暗中韩昭感受到低垂着头的赵寄在颤抖,几次他没控制住,抬起手,但幸运的是在落到赵寄的头上前停住了。
韩昭硬起心肠,说:若你不走,那么只有我走。
这句话让赵寄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抬起头看向韩昭。
他已经把韩昭逼到这个地步了吗?让韩昭宁愿离开也不愿要他这个徒弟?
他还能怎么做?
韩昭不要他,但他要韩昭,做弟子的怎么能让自己的师父被逼出走?
但是心里的不甘与怨恨是不会消弭的,黑暗中赵寄紧咬牙齿,悲愤地控诉韩昭:“如果当初知道得到的都会失去,那么我不愿跟您走。”
赵寄说的是真心话,他真的后悔了,后悔当年把手交到韩昭手里。
如果他不曾认识韩昭,便也不会在长久的关爱疼惜中沉沦,如今也不会这么痛苦。
黯淡的月光照进屋内,为韩昭的眉眼镀上冰凉的银蓝色调,他就那样看着赵寄,眼中呈现一片阴翳。
韩昭不知道此刻的他就像高高供奉在神龛上的神像,美丽却又高高在上。
虽然高高在上,但真的好美——赵寄在心底悲叹,悲叹自己的不争气,悲叹自己对韩昭毫无反抗能力。
他仿佛在韩昭幽深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卑微渺小的模样。
他曾以为做了将军的自己就够强大了,然而事实证明他依旧弱小,弱小到无法在人生的抉择里主宰自己的命运。
不止是力量权势,内心也是,他的内心软弱不堪,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用祈求的方式使韩昭回心转意;他该在第一次失败的时候就明白韩昭是个怎样的人,而不是任由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时再无能为力……
在事情无可转圜的时候赵寄终于醒悟了一切的根本原因,他固然该恨韩昭,然而更多要恨的却是不争气的自己。
从否定他人到自我否定,赵寄的内心世界,彻底崩塌……
黑暗中赵寄伸手抚上韩昭的脸,他的动作轻缓又眷恋,韩昭没有防备,任由他宣泄情绪。
接着赵寄的手缓缓绕到韩昭脑后,扣住他的头,然后不顾一切地往韩昭扑去,韩昭万万没想到方才还在他面前可怜兮兮的赵寄会突然露出獠牙,没有设防之下被赵寄得了手。
因为惯性,两人跌倒在地,赵寄的右手垫住了韩昭的后脑勺,左手揽住了他的腰。
韩昭的骨骼偏细,明明与赵寄等高,被圈在怀里时,生生显出了几分欺骗性的纤弱,唯剩微扬的下颌与修长的脖颈构成倔强高傲的弧度。
他的腰也比平常男子细,但并不柔弱,手贴上去便能感到匀称肌肉下的力量,穿着夏衫时会被腰带勒出一条漂亮的腰线,这条靓丽的弧度的确陪着赵寄在青春期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梦境。
还有修长的腿、匀称流畅的脊柱线、性感的腰窝与锁骨……
但赵寄今天的目标却是韩昭那张明明昳丽性感却总是压出冷淡弧度的嘴唇。
趁韩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寄低头咬住了他的嘴,撬开了齿关,粗暴地宣泄自己的感情。
这不似亲吻,反倒像野兽撕咬猎物,唇与齿交缠、唾液与鲜血混合……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韩昭,他瞪大双眼,愣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推,但赵寄铁了心要冒犯韩昭,怎会就这样退开?他抓住韩昭的手腕,将其摁到头顶。
衣衫在争斗间被揉皱,垂下的马尾在地上圈起的发圈随着两人之间的挣扎不断趋向散乱……
制服一个力气与自己相当的成年男子并不容易,终于赵寄还是被推开。
韩昭翻身把他摁在地上,抬手就要给他一拳。赵寄扬起脖子准备领受,韩昭反倒停下了手。
韩昭含怒质问:“你发什么疯?”
他收回拳头,皱着眉头用手背擦掉了赵寄留在他嘴上的唾液,但口腔里还残留着赵寄舔过的触感,谈不上多恶心,但非常奇怪。
韩昭从未想过他与赵寄有发展情爱关系的可能,所以对于这个吻也没有做□□的解读,对与赵寄的所作所为他只是不满、不解,还有生气,以为赵寄在以这种荒唐的方式向他发泄愤怒。
黑暗中,赵寄舔了舔他在咬破韩昭嘴角时沾染上的血,放肆地笑了。
一双艳丽的桃花眼弯弯,但却失去了过往明媚张扬,只透出一种颓靡的迤逦:“做完最后想做的事,然后如您所愿,离开。”
对于这个吻赵寄没有给予半分解释,只等着韩昭的惩罚。
但令他心凉的是韩昭没有与他计较,只警告了他一句:“不要胡搅蛮缠!”然后起身放开了他。
赵寄没有跟着起来,他躺在地上望着屋顶,突兀地大笑起来。
他终于知道,比韩昭知道他的心思后动怒更悲凉可笑的是韩昭根本不放在心上。
多可笑,他爱慕着韩昭,但韩昭却没把他当过男人,连面对这种事的态度都只是对孩子气的包容。
赵寄如何还敢再说出自己的爱意,韩昭肯定不会有回应,反倒更显得他可怜与卑微。
何况破釜沉舟的勇气能有一次,却未必有第二次,赵寄身心俱疲、一败涂地,他想哭,却笑了起来,笑得悲凉……
跟着赵寄的侍卫还守在外面,眼观鼻鼻观心。
堂屋的门一直大开着,虽然没有点灯,但是有月色在,侍卫的视力又不差,该不该看的都看到了。
不带“师父滤镜”的他们并不似韩昭想的那般简单,在惊诧于公子居然对自己师父抱有不伦情感的同时,他们宁愿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守口如瓶。
屋里的争吵终于停止了,先是韩昭愤怒地从堂屋内走出,回到房里,“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许久过后,赵寄也拖着步子走了出来,侍卫们迎上前向他下跪行礼,头垂成温顺恭谨的弧度。
这一切都在提醒赵寄他的身份。
不得不承认,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俯首是一种会上瘾的感觉。
好啊!韩昭让他做皇帝,他就做皇帝。
如果以一个弟子的身份无法换来韩昭的垂怜,那么换了天下之主的身份,韩昭是否会仰视他?
如果他失败了,就把尸体送回凉州,看能否换来韩昭的动容!
赵寄转身“咚”地一声朝韩昭的房门跪下:“弟子今夜言行无状冲撞了师父,还望师父恕罪。此后弟子不能侍奉在师父身旁,师父自己好生保重。”
话音落下,屋里依旧静悄悄的,韩昭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赵寄等了许久,估计自己得不到回应了,他俯身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利落地朝侍卫们丢下一道命令:“回荆州!”然后大步走出了小院。
此去要么千万人之上,要么死。
……
韩昭还没有歇息,他坐在屋内,也听到了赵寄在院子里的话,但因为心里还觉得气恼别扭,所以没理会他。
他将赵寄今晚的冒犯行为解释为,是赵寄想用非常手段来让他慌乱,以达到报复的目的。
赵寄成功了。
那个吻的感觉一直留在韩昭嘴里,挥之不去,让他非常难受。
喝了好几杯茶也没用,这感觉更像是残留在脑袋神经上而非嘴里,韩昭快要抓狂,他从没有遇到过这么让他焦躁的的情况。
前世今生韩昭都从未有过任何关于情爱的体验,哪怕是昭阳公主,韩昭也只拉过一次她的手。
只不过是皮肤与口腔黏膜的接触,一个大男人难道要因此惊慌失措吗?
韩昭反复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然而他忽略了一点:自己徒弟为什么要将这种男女间表达情爱或□□的方式用在他身上?难道真的只是出于报复?难道赵寄还会将这样方法用在其他人身上吗?
还是那句话,情感的事韩昭着实不擅长应付,所以他选择不去思考。
……
荆州中山王府书房内,琴音轻缓,茶香纷扬,博山炉悠悠往外飘着青烟。
中山王刘赐躺在软椅中,娇俏的丫鬟跪在他腿边为他捶腿。
生出赵寄那样俊朗的儿子的刘赐相貌也很英俊,眉眼深邃,轮廓凌厉,他已过不惑之年,不过因为保养得宜并未显出什么老态,眼角的皱纹也不过是添了几分沧桑味道,徒增风采。
一道墨蓝色身影坐在刘赐的对面,正悠然煮茶,正是从昌南归来的公良尹。
刘赐一边跟着琴音敲打手指,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公良尹::“听说老三去追他那个师父了?”
公良尹手上的动作不停,回道:“三公子念旧,把事情说开了他想明白了,就回来了。”
这算是好话,但是刘赐不在意,他笑了,指着公良尹叹道:“这件事你办得不太厚道啊。”
听闻此话,公良尹停下倒茶的动作,放下茶壶,正坐道:“臣以为主公也不喜欢那个韩昭,莫非臣猜错了?”
当然没有。在刘赐心中就算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儿子,也只能听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