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点了点头:“今天学骑射,去换衣服吧。”
赵寄忽得浑身一僵,神色局促:“我……”
韩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
赵寄抓了抓脑袋,硬着头皮道:“我忘带了。”
韩昭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裹:“拿去。”
赵寄眼睛一亮:“谢谢师父!”他扑上去抱了韩昭一下,屁颠屁颠地跑去换衣服了。
刘玄看着他们师徒互动,莫名有些艳羡。
刘玄不吝惜教赵寄功课,赵寄投桃报李,自然也在骑射上对刘玄多加指点。
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倒越发好了。
入冬以后,凉州下起了初雪。
韩昭带着赵寄给青梅树培土防冻。
也是这时候,一个游学的年轻人来到了少主府的门前。
“他说来为未来的天下之主谋天下。”宇文循在这方面的消息比韩昭灵通,来做客时也不吝啬与韩昭说上一嘴。
韩昭提起酒壶给宇文循与自己斟满酒:“他叫什么?”
“景修。”
“郡守怎么说?”
“人是留下了,但似乎不打算重用。”
伪帝听说凉州自立的消息时便下令征讨,但是大军由于这一场雪不得不停下西征的步伐。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缓,明年开春便是大战,周源此时想要的是能带兵打仗的将才,不是什么文士。
“文士,未必不能颠覆天下。”韩昭轻叹。
他的确不喜欢策士,因为文士一刻钟的嘴皮子功夫有时候便能必上他们在战场上几个月的厮杀,这种落差到谁身上都难以心平气和。
但他不得不承认一个好策士的作用。
这原本只是两个人喝酒时用来佐酒的话题,但韩昭没想到只过了一个多月便又听到关于这位文士的消息。
赵寄终于把他们先前的夫子气跑了,景修成了他们的新夫子。
“玄无能为,还望有幸聆听夫子的国策。”刘玄在听完景修的一节课后叫住了他。
景修打量了这位少主许久,坐到了刘玄的对面:“入凉州之前修备了三策。”
“上策:依凭龙渊峡谷与北望山之地利拒伪帝之兵,固守以休养生息。”
刘玄无奈叹道:“此策虽好,但丞相不会用夫子此策。”
凉州众人起义就是图谋中原以谋取更大的利益,如果不出兵,周源如何喂饱他手下那群人的野心,至于劳民伤财他不会在乎。
这也是韩昭听到赵寄转述时的想法。
景修:“中策:取雍州、西羌作为据点,发展图强。”
这算是个折中调和的法子了,但一旦对雍州出兵便是表明他们有入侵他地的野心,届时割据自强的那些州府如何反应尚不好说。
“丞相也没有用这个法子。”
景修:“下策:直取中原。”
这是凉州目前选的路,但是,何人能抗窦骁?凉州的底蕴能与伪朝抗衡?
这是一条走不通的路,如果周源走这条路,景修打算袖手旁观。
韩昭听完赵寄的叙述沉思了许久,最后嘱咐了一句:“你这夫子有真才实学,好好学。”
赵寄裂开两排大白牙一笑:“我也觉得,他从不说我的话是胡言乱语,不过却能三言两语把我辩得哑口无言。”
赵寄认人的方法很简单,能在某方面强过他,让他心服口服他就认这人。
……
“玄无才德,却仍旧希望尽己之力为黎民谋福祉,请先生教我。”梅花盛放的时候刘玄在少主府的宅院里朝景修深深一鞠躬。
这位韩昭听说了许久却始终没能一见的文士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身形清瘦,眉眼俊秀,立在那里若亭亭翠竹。
听到刘玄的话景修默默不语。
他已经与刘玄互相试探了良久,他看清了刘玄为君的长处与短处——胸襟开阔、兼听则明,但太过仁善心软。
他知道辅佐这样一个傀儡少主的难度。
决定一早就做下了,但他还想再看看刘玄的决心。
景修从小游历天下,习百家经典,学了一身治国安民之术。
老师说未来的天下之主在西北,让他来做从龙之臣,他来了,没找到天下之主,却找到一个让他入眼的少年。
景修不打算去找老师口中的那个人了。
天下之主为什么不能是他选定的人?他想试试不一样的命。
……
冰雪一融,凉州军便在七星原与朝廷军短兵相接。
凉州军士气高昂,一路所向披靡,很是胜了几场,原以为能直取中原,不料却在河东栽了更头。
“当时带兵的还不是窦骁,只是他的一个侄儿,叫……窦诚。”宇文循被安排留守玉门关,于是一得空便来找韩昭喝酒,顺便也带来一些战事上的消息。
韩昭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他在编写一本兵书,打算把自己前世征战的心得体会全部记下来。
这是一个挺漫长的工夫,原本只是韩昭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但愈做愈发现能平心静气,便也坚持下来了,现在除去去少主府教课的时间,也唯有宇文循来的时候他才停一停笔。
“都是一群废物,被一个小儿打得溃不成军。”宇文循有自信能为凉州军带来胜利,可惜却得不到机会。
他十分愤恨,仰头饮尽杯中酒,将酒杯啪地一声拍到桌子上。
此时,炒好菜的卫遥正好进来,被宇文循的拍桌声吓了一跳。
她一边摆菜一边应和道:“对啊对啊,还是宇文将军厉害,听听这骂娘声多响。”
宇文循听着很不对味儿:“你这妮子说话怎么这么刺人呢?”
卫遥笑了,回道:“我是一个小女子,懂得没有将军多,但我也知道一个能大败凉州军的人必有过人之处,怎么到了宇文将军嘴里就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儿?”
“将军的同僚说不定就是因为将军这种心态败的呢。”听到此处宇文循脸色一凛。
“再说,将军扪心自问,你同僚真的是将军口中那样的一无是处的废物吗?”
面对卫遥的质问,宇文循无言以对,移开了脸,兀自生起闷气。
在一旁看着的韩昭挑了挑眉,不发一言。
宇文循这人最大的毛病便是因出身的自卑而衍生出的极端自负,心比天高,能入他眼的寥寥无几,不能入他眼的比之地上的尘土还不如。
就是这种心态导致他在凉州官场上树敌甚多,被排挤在外。
卫遥这顿怼还真是怼到点上了。
不过她这么关心宇文循的心态干嘛?她不是这么多管闲事的人啊。韩昭看着两人,若有所思。
卫遥说完一通话,便收拾空盘子走了。
直到卫遥出门宇文循才转过头:“韩兄弟,你家这妮子嘴真厉害。”
韩昭幽幽纠正:“第一,她不是我家的,只是帮忙照顾我们两个不会做饭的男人的邻居;第二,人家叫卫遥,你怎么不会好好叫人名字?”
宇文循一时语塞,嘟哝道:“她也没好好跟我说过她的名字啊。”
……
攻克河东,凉州军花了三月,远远超出了预估的时间,原本的计划因此被打乱。
更糟的是,河东一破,他们便与窦骁的军队正式遭遇上了。
这一战,凉州军惨败,丢盔弃甲,先前占领的城池尽数归还。
值此存亡之时,宇文循临危自荐,接下了无人敢接的抵抗窦骁大军的重任。
他命凉州军退守龙源峡谷,借天险拒敌,令伪朝军队不得寸进,在狭缝中为凉州争取了喘息的机会。
秋风咋起的时候,景修再度来到了太守府。
这次他依旧献计欲取雍州、西羌之地。
景修认为,凉州贫瘠,为计长远,他们应当将战线东移。
而太守在东出受挫后也不得不考虑起景修的计策,最终采纳了他的建议。
景修被安排了其它职位,不再继续做刘玄与赵寄的夫子。
宇文循并未被安排征讨,而是继续留守玉门关。
平定雍州与西羌后景修陆续献出了军、民、政等方面的八策。
所谓国士,□□定国,一人可抵百万师。
韩昭想不出来这国策,但他懂得这八策的好坏,有此八策,凉州入主中原之根基可定,若君臣上下一心,直取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君臣真的能一心吗?
凉州之地,君不君、臣不臣,几大家族因利而合,迟早有一天也会因利而散。
二年冬,十六岁的刘玄迎娶了周家女为正妃,王家女、宋家女为侧妃。
那天晚上刘玄拉着赵寄喝了很多酒,让赵寄回家差点被韩昭狠狠教训一顿。
“师父,我觉得少主不开心。”韩昭给赵寄扒衣服的时候赵寄赖在韩昭怀里这样叹道,“玄哥平日最忌惮周家人,如今却要和一个姓周的娘们儿同床共枕。”
韩昭冷淡地回道:“联姻不需要考虑喜不喜欢。”
赵寄撇了撇嘴:“我以后才不会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韩昭没有对这种天真的话语发表意见,展开被子把赵寄埋住了。
……
深夜的时候飘起了细雪,陪客完的刘玄朝新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