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乳母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秽物一般。
似乎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
阿恒在心中发出一声大喊:【不要!不要!】
然而,她叫不出声来。
她的身体在颤抖。
在王浔在场的情况下,她的身体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在恐惧着这具身体的生父。
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审视,毫不犹豫的对待,都只证明了一件事:王浔对夏氏无爱,对夏氏所出的自己,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乳母一头撞在门口的柱子上。
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乳母杳无生机的倒在地上。
乳母有一双温暖的手。
那双手,那温柔的歌声曾经伴随她度过了无数个惶惶不安的夜晚,在她无数次醒来,误以为自己还躺在前世那张固定的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时刻,将她惶惑不安的心包围,让她得以安生。
乳母是她这一世最依赖的人。
如今,乳母死了。
她的额头上满是鲜血。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柱子上的鲜血清晰刺目,乳母的眼睛睁着。
她死不瞑目。
阿恒读懂了。
乳母是多么想活下去,可是如今,她能选择的,也就只有死亡。
就算夏氏可以放过她,回到家,一旦家里的男人知道真相,为了名声,也会让她去死。
无论怎么选,她都注定没有活路。
夏氏显然被吓到了。
她的手指紧紧捂住帕子,一脸受到惊吓的神情。
乳母额头上的血缓缓流出来,拖长,顺着地面砖块的纹路流淌,最后停止在夏氏面前。
王浔搂着夏氏一阵哄着,他对身边的心腹下令:“给她一副薄皮棺材,葬了吧,顺便再给她家里人二十两银子,就说,她得了急病,去了。”
乳母的尸体很快就被拖下去了。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阿恒睁大眼睛。
心中,无限悲愤,对夏氏最后一丁点渴望和情义,也在这一刻消磨得一干二净。
她是如此的厌恶夏氏的天真不知世事。
这份单纯天真,如此驽钝,如此盲目,她心中对于未来,甚至生出了无限的绝望。
有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母亲,她的未来,又能好到哪里?
乳母撞柱身亡的消息,姚姨娘第二天就知道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轻声感叹:“也是个苦命人,要怪,就怪你干嘛长的这么勾人,死了,倒也干净。”
她是王浔心中所爱,所以王浔有多少女人,她都不用在意,因为那些,都只是玩意儿。
她如今在意的,也就只有正妻的位置,想的发疯,想的要命。
她的所爱承诺过她。
那个位置,迟早有一天是她的。
虽然中间有了一点偏差,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的出身尴尬,可这并不代表,她的未来也这么尴尬,她能等。
第7章 爱与恨
乳母死了。
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处于呆滞的状态。
新的乳母来了。
新的乳母没有之前的那个女人那样温柔的眉眼,她的面容看起来苍老,一脸刻薄的长相,头上有几根泛白的银丝。
而且,这个乳母,很会做戏。
在夏氏面前对她很仔细,很细心,可一转头,从来不会陪伴她,很多时候就将她丢在一边,自己忙着做针线活计。
乳母也不是不负责,她只是在很多时候无视了她。
她怀念以前乳母温暖的怀抱,怀念她温柔动听的声音,然而,这些怀念,都成了永恒。
因为她已经死了。
恨是一颗种子,惧是灌溉的泉水。
从前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女子,心灵深处,有一颗种子落地生根。
姚姨娘给夏氏请安回去后,不无鄙薄的评价:“这夏氏也是个不长脑子的,之前那乳母对她可谓是忠心耿耿,这次找来个这么丑的,说来说去,她还是担心其他女人长的好看一点,便来勾引夫君。”
她一面看着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儿子,一面慢悠悠的绣着花:“可这夏氏也真是蠢透了,这男人就像猫,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男人的心不在她的身上,她就算把她周围的丫鬟仆婢全部换成丑女,也拦不住男人去外面偷腥。”
身边的心腹丫鬟贴心的递上茶:“姑爷的心都是在小姐你的身上的,那夏氏除了占了一个正室的名分,还有什么?”
除了一个正室的名分!
姚氏手中的针细细的缝补着一件崭新的衣服,眼里全都是笑。
她最想要的,也就只有这一个正室的名分了。
这是她求而不得,又不得不沉下心忍耐的东西。
当年王浔愿意娶了夏氏,事实上也动了几分真心,毕竟比起她,夏氏是出身京城最顶级的名门世家,父亲又是户部尚书,夏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
在第一次见到夏氏的画作,在第一次见到夏氏和王浔下棋并赢过王浔,在第一次听到夏氏的琴音时,她就恍然明白,曾经在她面前也情真意切、山盟海誓的夫君,为什么会选择娶夏氏为妻,夏氏有着她不曾有的才情。
所以,夏氏之后便很快怀孕了。
然而,与夏氏接触的时间一长,姚氏就摸清楚了她的性子,就算有才情,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养的,将夏氏养得如此单纯,在王浔第一次宿在姜姨娘那里便哭了一宿。
男人对于美丽柔弱的女人总会多几分怜惜的。
可如果这个美人的眼睛里时时都是泪花,时日久了,便是再怜香惜玉的男人,也不想自己下朝回家,见到的是一个随时只知道哭泣的妻子。
哭得好像一个家里谁都不对不起她一样。
在夏氏进门后的半年,王浔在又一次去夏氏那里后,只看到她还在落泪,心下便生了厌烦,本来新妻入门,他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妾室那里了,这也是对新妻的尊重。
对于新妻,王浔是发自内心的爱过的。
可是他在朝堂上要面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回到家里,只想放松自己,而不是还要安慰一个只会哀哀哭泣的泪美人。
心生厌烦之下,他突然想起了姚姨娘。
他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姚姨娘那里了。
因为她委身于他,以贵妾之礼抬进了门,他与她也恩爱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遇到夏氏。
姚姨娘的房间离正房居住的地方并不近,在夏氏入门之后,姚姨娘便搬到了偏远的角落,唯独老夫人说了一句:“委屈了我的娇娇儿。”
而后,听到夏氏身边乳母安排的姚姨娘,脸上依然带着笑容,默默的搬到了偏远的角落。
之后呢?
王浔记得,之后他记得的,便是姚氏恭顺的眉眼。
在他和夏氏作为主人在饭桌上一道用膳的时候,她和姜姨娘一道布膳。
姨娘姨娘。
算得上半个主子,但也是奴婢。
他走到姚姨娘的院子前。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屋里也燃起了朦胧的烛火。
院子不若夏氏的那般热闹,夏氏那里,光是丫鬟就有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外加一些粗使丫鬟,小厮加起来也有十多二十人。
姚氏这里,只有三个下人。
他听到了里面,姚氏和自己丫鬟的声音。
“小姐,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用膳吧。”
而后是姚氏轻慢的细语:“再等等。”
随后是一阵静默,丫鬟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哀伤:“小姐,你别等了,姑爷如今天天宿在主母那里,他不会来了。”
姚氏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一桌饭菜,她说:“没事,我做的,都是他最爱的饭菜,万一哪天他来我这里了,吃不到可口的饭菜……”
王浔的心,在这一刻像是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他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姚姨娘。
只是有的东西,比情爱更重要,他如今处于仕途的关键时刻,而户部尚书又是极度宠爱自己唯一的女儿,在他提升官位之前,他只能在夏氏身边。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终究还是喜欢上了夏氏。
姚姨娘见到他的时候,表情有点不知所措。
对于已经很久没有来她房里的心爱之人,她心下欢喜,可面上却带了几分克制,她如以往一般,对着他,温婉一笑:“你来了,用膳没,我去将饭菜热一下。”
王浔的心,在这一刻,软得一塌涂地。
他所想要的,不就是下朝归来,有一个妻子,十年如一日的等候在他的身边吗?
那一天,他陪着姚氏用了膳,随后两人安静的坐在一起,时不时聊起儿时的故事,两人也有过的青梅竹马的纯真,姚氏微微垂首,烛光下的肌肤白皙细嫩,可已经染上了几分憔悴。
他,忽略她,欠她良多。
之后的日子,他有大半日子宿在姚氏这边。
姚氏只认识一些字,并不若夏氏,擅长琴棋书画,但她有着夏氏没有的柔韧包容,在姚氏身边,王浔感受到了做丈夫的感觉,而不是在夏氏那里,即使他与友人约了一道去一次秦楼楚馆,回来都要面对她的质问和无休无止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