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是面对着她,从未有过的笑容,面对她,永远都是克制有礼的,不像是面对一个女儿,反而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她就这样站在不远处,隔着层层花木,看着玩得开心的父女俩,在玩了一会儿之后,父亲将女童从秋千架上抱下来,女童搂着父亲的脖子,在父亲的脸上亲了一口,末了父亲板起脸问女童:【整日这般疯玩,先生交与的课业可做好了】”
女童脆生生的回答:【爹爹,今天我已经学会写十五个字了!】
父亲将她放下来,顺手捡了一根树枝放在她的手里,两人一道蹲下。
她看着女童写得歪歪斜斜的字,还有两个字缺胳膊少腿,父亲却在看完之后无比开心:【我的女儿可真厉害,先生教的这么难的字都能写会,今后一定是响誉守泽城的才女!】
她已经会默读一些四书五经了,在父亲那里,也就得到一份不错的赞扬。
二姐只是学会了几个字,就被父亲如此赞美。
那一刻,小小的女孩眼中骤然涌起了悲伤,她就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直到嬷嬷捏了捏她的小手,和善的说:【云儿,走,嬷嬷给你蒸年糕,今天想吃什么。】
嬷嬷从来不会让她尴尬,因为家里的情况,嬷嬷比她清楚多了,她看到嬷嬷的眼里,满是怜惜。
她最后看了一眼。
那是第一次,她清晰的认识到,她与大姐二姐的不同。
萧家她排行第三,外人都叫她一声萧三娘,可直到现在,她都感觉,像是寄人篱下。
她隐去了身份和名姓,将这段往事事情,慢慢的告知于阿恒,阿恒用手指做梳子,不停的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对着这个少女也有了几分同情,少女平静的声音还在继续。
在外人看来,她只是一个庶女,一切吃穿用度却如嫡女一般无二,那个家给了她所有东西,只是没有给她爱。
“九岁那年,嬷嬷死了,”她回忆着过去,“嬷嬷死的时候才四十五岁,她说,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她当初也怨恨是不是老天爷瞎了眼。”
嬷嬷躺在病床上,弥留之际对她说:【云儿,你看来冷清,实则是善良温柔的孩子,可惜嬷嬷不能看着你长大了,嬷嬷只希望,你今后过得幸福,能有一个人爱你。】
她握着嬷嬷的手,点点头:【嬷嬷,我会过得幸福的。】
嬷嬷的手早已松开了,嬷嬷的眼睛也已经闭上了。
她呆呆看着面前苍老的容颜,伸手帮她将额头旁的一缕长发揽起,别在耳后,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嬷嬷的手,对她说:【睡吧。】
睡吧。
随后,她就听到了不远处丫鬟的议论声。
【从大人将三姑娘领回家,你们可曾见过这位主儿哭过?】
【原来,三姑娘也会哭呀。】
她微微一笑:“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就哭过两次,第一次便是因为嬷嬷的去世。”
我悲伤,是因为,我爱她,而在家里唯一爱我的人,也死了。
阿恒现在即使是个粗线条,也知道话题不能继续了,可前世的时候淑女的外表将这一点缺点掩盖,如今看话题越来越不对劲,她一面摆摆手,一面对她说:“姐姐你既会书法,可否教我写字?”
婕铃眨眨眼,看着旁边微弱的烛火,点点头:“待明日吧,夜间习字,仔细伤了眼睛。”
她点点头,便又挑起个话头:“我很小的时候不大记事,但还是记得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前不久我才记得起来,我当初是被个长指甲的女人掐死丢下江的,在江水里挣扎了很久,之后是被养父捞上来的,也就是我现在的爹爹。”
“不过,人总不能一直想着过去的事情,”小女孩直起身,“想那么多也没用,我便对自己说,好好过好每一日便是,姐姐,既然过去不愉快,便不要去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阿恒这才发现这看来清冷的小姐姐其实也不是像她想的那般清冷。
之后便是夜深人静。
吹灭了散发着微弱光亮的油灯,她先进了最里面,将外面的位置让给了婕铃,阿恒偷眼看了身侧将双手放在小腹上、平静闭上双眼的少女,想起今天不甚愉快的聊天,她也找不到开口的地方,于是便偷偷看了她一眼。
她可真美呀。
她可真好看呀。
然而想起今日她竟然涌起的那个猥琐的念头,她不由有点尴尬,赶忙闭眼,将被子往头上一蒙,睡觉。
本以为今天这么尴尬,她一定睡不着,没想到她还是很快便睡着了,梦中,她看到一片一望无边的森林,浓郁的翠绿色彩在森林之间流淌,她看到那些树叶的叶脉、经络无比清晰,点点荧光在树叶之间流淌。
脚下是软绵绵的草地,她赤着脚在柔软的草地上行走,时不时看到有一些虫类在林间出没,有的她叫得出名字,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的虫子,那些虫子的身体上也覆上了一层柔光,看起来倒是没有现实中那般恶心了,于是她凑上前去,就看到一只被包裹在七彩泡泡里的萤火虫飘到了她的身边,她甚至能看到萤火虫的腹部,一点荧光一闪一闪的。
这么真实的梦她可是从来没有做过了,眼前看到的风景绝对比过去任何梦境都要真实,她也清楚自己身在梦中,不过眼前风景如画,不好好欣赏一下是可惜了,想当年她自己的画作可是荣获过省一等奖的,甚至还有一位画家对她做出了极高的评价,这些都让她走在了大多数一道学习的同学前面。
如果这里的风景可以入画,她想这一定是世间少有的美景。
她在森林中独自行走,深大的灌木丛中是一些不知名的菌类,大的比大伞还要大,小的就只有一指粗细,淡淡的紫色荧光散发而出。
她低下头,摘了一朵蘑菇。
于是她就清晰的看到蘑菇在她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上面的紫色荧光瞬间将她包裹住。
随后的画面就模糊了。
第28章 恐惧
现实中。
本已开始修炼的婕铃骤然睁开了眼睛,一脸无奈的拿开了女童横在她脸上的小手,又轻轻挪开了她放在她小腹上的脚丫子。
她刚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无数绿色的光点闪烁其间,她透过翠绿的,层层叠叠的树叶,隐隐绰绰看到有个孩子在森林里行走。
她想上前去看看那人。
然后就被一脚踹醒了= =
对于睡眠她要求也很少,这一会儿小憩已让她恢复了精力,她侧过身,将棉被给阿恒盖好便穿上外衣,起身出了房门。
窗外月光明亮,破庙外,一条小小的、蜿蜒的小路朝前延伸,折过一个弯道便是官道,星空明亮干净。
每一次仰望星空,她的心境都是同样的渴望。
天下天下,掌权者都在为天下汲汲而营、机关算尽,又有何人知晓天空之上是怎样的光景,是否神仙遍地且有开天辟地的威能,是否能看到无所不能的神灵在宇宙中自由翱翔,他们是否在俯瞰着凡间冷眼望着尘世间的悲欢离合且只当做是一场磨炼。
直到十年之后,她飞上天空,亲眼看到了璀璨的星空,看到了那些悬浮在一望无边的星空中的星云星系,那些闪耀着数千种光华的、就像时间与空间都静止了的画面,这才发现自己过去对星空的想象是如何的空洞和贫乏。
她慢慢走上前去,爬上了其中一块最大的石头。
月光中似乎蕴含了一种温柔的能量,这也是她能修炼内力后认为自己是妖怪的原因,传闻中,那些妖怪便是吸收日月精华化形而来的,她盘腿坐在石头上,双手自然而然结印,一手朝天,一手向地,在修炼方面,她有一种近乎强大到恐怖的本能,体内的内力在月光进入体内的一刻尽皆沸腾起来,前几日吸收了那名宗师的一只手掌,如今吸收的内力又被她分解,融合,那是与归魔宗青年将领寒见打入她身体内完全不同的体系,她静下心神,梳理着这些在她看来杂乱无章的内力。
浑浑噩噩的时间里,她以本能修炼都能变成这样,这次她投入了全部心神,也便更是事半功倍。
体内的每一寸经脉、每一个地方都随着她的改造慢慢舒展。
万籁俱寂,这里离城中还有一段距离,隔着重重树木,便也听不到城池的喧嚣,只有各种虫子发出单调的叫声。
于是她便放松身体,全身心的沉浸入这玄妙的修炼世界。
阿谦是被尿憋醒的。
与阿恒一个人一个单间的待遇不一样,他是与新认的养父二叔几个睡在同一间房间的。
这间房间是破庙的侧边的一处厢房改造,与其他厢房四处透风相比,这一处在养父几个大男人修修补补之后也勉强能遮风挡雨,阿谦留在这里之后,他们便连日去外面拾了稻草晒干,阿恒自己简单的用百家布封了一个床单铺上去,这就是他的新床。
几个大男人白日里劳累了一天,夜里也睡得比较沉,阿谦醒来后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金子,又想起顾执事给他喂下去的药丸,原本还残留的三分睡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