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端是淡淡的皂角香味。
她在呆滞了一分钟左右,尖叫声震破了屋顶:“救命啊非礼了!”
等阿谦衣衫不整的跑过来一看,这才看到衣着整齐的婕铃无奈的坐在一旁,而阿恒尴尬的站在一旁,有点手足无措,她心虚的看了婕铃一眼:“阿谦哥哥,是我睡迷糊了。”
说罢,她露出一口亮晶晶的白牙,眼睛微微弯着,她带着新认的小姐姐去了后院洗脸,然后用牙刷刷牙,说来这牙刷也是她自己的发明之一,然而制作却简单,只要一根削得光滑的竹签,上面再加上论剑城随处可见的、类似狗尾草,不过比狗尾草更加柔韧的小毛刷。
她将自己新制的牙刷给了自己的姐姐,看着这个小姐姐生涩的学着刷牙。
她对于这个漂亮的小姐姐无疑是喜欢的,在这里的人,没几个是没有过去的,她并没有多少探究欲,在带着她熟悉了住处后,她拉住了自己的姐姐,细细看着她的容貌。
婕铃被她盯得有点不自然,她问:“你在看什么呢?”
阿恒嘻嘻笑道:“姐姐生得太漂亮了些,这样出门可是会被那些纨绔子弟觊觎的。”
生得美丽又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还不如平庸。
从近处看,她这才发现这个小姐姐左眼下有一颗小痣,看来,有异样的美丽,阿恒将自己唯二的衣服又加了一些破布和小姐姐原来的衣服之后缝缝补补,重新制出一件新的衣服。
说是新的,其实看起来比起难民营的衣服还要差= =
她用炭笔给这个姐姐描粗了眉毛,而后将长发打乱散下来一部分遮住了她的脸。
零零碎碎打理了一会儿,她这才满意的带着自家姐姐出门了。
她在养父和认识的小伙伴面前表现的一向是阳光开朗的,就像是戴着一层面具,化了一个美丽又大方的妆容,内里暗处流脓生疮的位置,被她小心翼翼的掩盖。
如今的她看起来无忧无虑,可谁人又知,在夜深人静时候,她一个人躺在床榻上,那些阴暗的、痛苦的回忆就如潮水下腐烂的尸骸,暴露在外,有时候让她整夜无法入睡。
于是她便有些迷惑。
不是不恨,然而在这世界的最底层,刚硬和气节也只会让人早早死去,在这个世界,她慢慢的学会了趋利避害,学会了融入到下层人中间,唯独还剩下的,也就是前世父母所教导那一句。
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也就是这一点,让她捡回了被武林人士踩断了腿的阿谦,也就是这一点,让她在看到倒在巷子里的少女时选择了送她去行医。
她心中,总有一个位置是柔软的,在被养父救起后,她着实度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很多时候彻夜不眠,有时候,她会迷惑于生活在这世间,她该怎么过好自己的一生。
看不懂,人的心怎么可能恶毒到这种境界。
更看不懂,他们为之奋斗的东西,真的就值得把良心、道德都丢得一干二净吗?
她拉着姐姐的手出了门,先是花了几个铜钱给这位新认的姐姐买了些洗漱用品,而后便拉着姐姐跑去一家最为繁华的酒楼门口。
这一下,她也带了些好奇。
她眨眨眼,手指比了比酒楼:“听。”
武林中事,消息比较流通的便是酒楼赌坊,秦楼楚馆,那些地方她不方便去,于是便只酒楼这一条消息灵通的地方。
于是这一日,她就陪着阿恒在酒楼外听了半个时辰的闲话。
阿恒性子活泼,和她在一起很少有安静的时刻,此事她嘴里叼着根茅草根,一边咀嚼一边和她讨论最近的话本。
“近来这酒楼所述的故事话本,我最觉得听腻烦的,便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她拉着婕铃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这在上辈子作为小淑女的她看来是很邋遢的行为,如今的她做来已经习以为常,“倒是昨日讲述的那个大将军阵前杀女的故事,有点意思。”
这句话让婕铃原本冷淡的眼睛更加黝黑,她侧过头,慢吞吞的问:“我倒是还没怎么听过那个故事呢,干脆,你讲给我听听?”
阿恒倒是没注意婕铃的眼神已经有点不对劲,她乐颠颠的将这个故事大致讲了一遍,末了问:“好多人都觉得故事里的姑娘该死,可是我就一直在想,她一个将军之女是怎么落到敌军手里的,而且,一个无辜的女孩儿,即使为了整个战争不能救,可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来苛责已经死去的女孩呢?她毕竟没有做错任何事。”
可是很多的故事里,人们最爱听的,除了英雄献身,纵横捭阖,更多的是偷香窃玉、玉有瑕疵,正如所言的虎父犬女,正如将军阵前投敌,最终都下场凄惨。
小女孩叹息一声:“有时候,我总感觉我看不懂这个世界。”
婕铃平静的听完了整个故事,嘴角拉出一条毫无温度的弧度。
她平静的望着远方。
明明应该会感觉到心疼,但她就像是听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故事一样,理智的分析着整个故事:“在所有人看来,那个女孩,没有坚贞不屈的赴死,就是最大的无耻吧。”
她笑了笑。
阿恒从中感受到的却是不可避免的悲伤。
她握住这位小姐姐的手,微微摇头:“走吧。”
“不听了?”
“已经听到了。”
她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阿恒。
阿恒倒是没有卖关子,她一面带着新认的姐姐走在街道上,一面解释道:“刚在酒楼里,你听到什么?”
第22章 山魅
婕铃皱着眉头,回忆:“很多。”
她的记忆力很好。
这从她小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只要她愿意,她甚至可以回忆起自己曾经寄居的那个家中的一草一木,甚至一层一层剥开递进,她都能回忆起,她门前的那颗银杏树的树叶在哪一年的秋天落下了第一片叶子。
自小,她便是有过目不忘的能力,父亲请来的女先生教导她识字,都是只讲一遍她就能复述出来,每一个教导过她的先生都赞不绝口,而在书法上,她的天分更高,她看过的书法,都能一成不变的模仿出来,也很少有人能看出二者的不同。
一开始,她兴奋于自己的天赋,于是便与父亲提出习武。
那时候父亲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很复杂。
有追忆,有怀念,唯独没有的,是喜悦。
父亲一口否决了她。
【你于习武一道毫无天赋可言,今后莫提此事。】那是她怀着几分忐忑第一次向父亲提出请求,最后被毫不犹豫的驳回。
事后她曾不甘心,然而父亲发现了她有此念头后便将藏书阁中有关武学的书籍都收纳好,不让她看到分毫。
她那时候是不甘的。
话本中描述的飞天遁地她没见过,可她曾亲眼看到她的父亲手持长戟,借由武器发出气劲,武器尚未碰到实物,地面上就留下了苍劲有力的痕迹,从那一日开始,她就有了渴求。
她在渴求什么?
那时候的她还不甚明白。
直到拥有了内力之后,她才懵懂的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望着小女孩的眼睛,她皱着眉头回忆着酒楼中那些人说的话。
阿恒见婕铃犹疑,她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即使做了些许掩饰,也无法掩盖她的天生丽质,她乐颠颠的给姐姐分析:“论剑城外以贩卖丝绸起家的钱富商昨天晚上被人屠了满门,唯独留下钱富商的老婆和一个幼子。”
婕铃尚不明白阿恒的意思,阿恒已经自顾自道:“过了头七,钱富商的老婆会请人哭灵。”
阿恒狡黠一笑:“哭灵可是我的拿手绝活,遇到大方的人家,可是能挣到十个铜板!”
十个铜板在如今的阿恒而言已经是一笔可观的数目了,她也不是没有追忆过幼年的生活,不愁吃穿,然而那个所谓的家就像是一条披着华丽外壳的臭水沟,即使再怎么粉饰,也无法掩饰那股让人恶心到想吐的臭味,幼时的记忆被她深深埋在了心底,连同那一段过去。
她张开十指在婕铃面前笑道:“等有了钱,我便带姐姐去布匹店,裁上一尺红布,给姐姐做一朵绢花。”
婕铃看着这个不知愁滋味的小女孩,似乎原本有些沉郁的心也舒朗起来,她任由小女孩拉着她的手,走过喧闹的街道。
阿恒盘算着,家里多了一口人,也就等于多了一张嘴,她带着姐姐回了破庙后,背上竹篓,一路前往附近的山上走去,贫穷人家一天也就两顿饭,她得赶在天黑之前捡一些野菜蘑菇回去,由于都是小孩子,深山中有猛兽,因此她在交代了姐姐捡野菜的位置之后,便约定好时间,分开寻野菜去了。
然而,小女孩也忘记问了,这位长得好看的姐姐知不知道如何分辨能吃的野菜和可食用的蘑菇。
看着阿恒欢快离开的背影,她低头看看自己臂弯间的篮子,就着一路所见的蘑菇都放入了篮子中,这一代时常有人来采摘野菜,因而能捡到的东西很少,她一路沿着深山走去,于是便在路上捡到了一只尾羽漂亮的山鸡。
她控制着体内的热流流向手指,一道劲气从指间射出,精准的落在山鸡的腿上,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着内力外放,然而实验的结果是可观的,她提起那只兀自挣扎不休的山鸡塞进篮子中,一面想着,今天的任务,兴许就完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