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一下,然后摇摇头。
戒尺再次抽打在她的手心上,女先生挑眉:“主要所说,聘者为妻,奔女为人不齿,娶妻娶贤,无外乎容。”
她用懵懂的眼神看着女先生。
第二日,女先生重复问,她的回答依然一个样:“不知,记不得了。”
直到有一日,女先生问了她可识得书上的字,她磕磕巴巴读出的字只有十之一二时候,女先生终究直接留下一句评语:“朽木不可雕也!”
事实上,她如今已经能完整的阅读大多数书籍,那些释义她半猜半蒙如今也能猜得大半,可惜,她只能是一个驽钝平庸的人。
就像这些对她没有任何尊敬的人印象里的大小姐一样。
她才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说到底,还是怕死呢。
毕竟上辈子的愿望,就是能活下来。
第15章 生与死
柳氏第二年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她是在年宴上看到那一对双胞胎的,两个孩子玉雪可爱,柳氏一身正妻的着装,红润的脸盘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一看便是过得就很幸福。
阿恒在奶娘的带领下参加了年宴,在奶娘让她给王浔见礼时,她低着头,依着奶娘所述说了几句吉祥话。
王浔自始至终都没注意到这个沉默的孩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长女了,此时见她畏畏缩缩,一副见不得世面的样子,想起她是夏氏的孩子,更是厌烦。
他不耐烦的挥手,让奶娘将她带下去,以免影响到全家人的心情。
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她看着那些人笑着恭喜王浔喜得贵子,恭喜柳氏他们的长子王立得入锻刀谷,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
她的手指,不甘心的握紧。
阖家团圆。
呵呵。
她面无表情。
想起的是自己第一个乳母。
身边的奶娘见她停了一下,看向那个方向,以为她是在羡慕。
奶娘拉起她的手,扯着她朝着她的住处走去,同时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走,别在这碍了夫人的眼。”
碍眼。
她垂下脑袋,望着自己尚且稚嫩的双手,突然有了瞬间的茫然。
她还只是个孩子呀。
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体会了上辈子都不曾体会、不曾经历的痛苦。
王立看着那个垂着头连脸都看不清的女童随着奶娘慢慢走远,他拉拉母亲的手,指着那个方向,问:“娘,那是谁呀,是。。妹妹吗?”
柳氏看了一眼,平静的说:“那个,不是你的妹妹。”
随后,她将龙凤胎中的女儿抱过来,微微一笑:“这个才是你的妹妹,你今后要好好习武,保护好你的弟弟妹妹们。”
王立望着远处逐渐隐没的身影。
懵懂的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母亲教导要恭敬待之的嫡母不见了,而平日里沉默的妹妹,如今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不是今天看到她,他几乎忘记了这个妹妹的存在。
王立是在这一年去了锻刀谷的。
在王浔提出王立年纪尚小,想留在家里两年的时候,被锻刀谷二公子一句胡闹呵止。
“习武之人,最为注重骨龄,年纪越小,越早习武,今后便可更进一层,立儿如今正是适合习武的年龄,望柳侄女莫要因慈母之心耽误了她。”
那一日他对家里人很是不舍,毕竟还是小孩子,又第一次离开家里,他哭得鼻头都红了,最后还是被自家外祖父抱上了马,母亲看着他擦拭了眼角的泪水,最后与孩子道别,毕竟比起孩儿的前程来,这点离别之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浔见自己妻子哭得伤心,好言安慰了半晌,这才陪着她回了府中。
最近这一年多的时日里,王浔再没有纳过其他妾室,而开了脸的通房丫鬟,两个因为意图怀孕爬上妾室的位置被她发卖,还有一个意外死于非命,据说被人发现的时候泡在井水中,人都已经浮肿得看不出原来的面貌,剩下的最后一个颇得柳氏喜欢,于是便提为妾室。
而原来的姜姨娘因为这一年多来优思过度,看来像三十多岁的妇人,对于一个妾室来说,容颜不再就意味着失宠,很快,这个碍眼的姨娘就被她随意发配去了乡下的一个庄子。
至于她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来,这都还是个问题。
没人比她更懂王浔,王浔骨子里便是个凉薄之人,不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她怎么处置他都可以毫不在意,也就是因此,她看得出,当初王浔对夏氏的喜欢中掺杂了五分算计,而剩下的几分喜爱也就像浮在水面上的薄冰,很快就被夏氏作没了。
柳氏虽善妒,可也不是完全管着丈夫的女人,王浔与一众朋友偶尔去秦楼楚馆狎妓取乐,她也只当不知,王浔的心,终究是在她这里的。
日子便这般过去,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让她想起了过去某些不愉快的回忆,柳氏想,她兴许就不会想起夏氏前头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女儿。
或者等她谈婚论嫁的年纪会想起她,如果颜色不错,便送去给宗门做妾,如果颜色一般,便拿去给人做继室。
毕竟那个女孩是罪臣之后,她无论怎么对待,都不会有任何人指责她。
半年后。
她盯着祠堂里的黑色牌位。
夏氏的牌位上已经落了一层灰。
“夏氏已死,她依然是王家的人,王浔的嫡妻原配,你作为继室,也该在原配面前执妾礼。”族老尖锐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然而,谁也不能说族老有何处不对。
她是在年初的时候回了王家本族的原籍。
作为王浔的正妻,虽不是宗妇,可她如今的背景也不是王家一般人可以招惹得起的。
可在王家本族,还真就有人看她不顺眼。
即使如今她已经认祖归宗,但她的身份依然不光彩,毕竟,她的母亲当初是私奔才有的她,仍旧有一些顽固的族老看不过眼她的身份。
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
她面带微笑,对着那个牌位,温温柔柔的行礼。
那一日她是怎么过来的她都不知道。
她只觉得脸上的肌肉都笑得僵硬了,然而她不能露出任何表情,她只能顺从的望着所有人,望着旁边的几个妯娌露出似有似无的、嘲讽的笑容。
是啊,其他的媳妇,都是名门闺秀出身,出身文臣世家,只有她是从妾室扶正的,本朝也不是没有妾室扶正的先例,可在大多人眼中,妾室扶正还是败坏风气的做法。
这几年,她一直在想办法融入王家,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些妯娌表面上对她和善,可谁真正接受过她?
直到现在,她都感觉得到,她被排斥在帝都的阶层之外,只因为她那不光彩的出身。
她很气恼,很愤恨,可是无可奈何。
他们回帝都选择的是走水路,那一夜,王浔面对着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对她说:“夫人,我定会让那些人,再不敢看不起你!”
然而,这一句话并没有让她心中的委屈平息,夜晚她难以入睡,独自一人从船舱中走出。
白日的喧嚣散尽,在祖家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梦,深不见底的漆黑水面上有点点月华的光点闪烁,头顶一轮明月当空,群星闪烁。
而那一份委屈,在见到独自一个人坐在船头仰着头看星空的女孩时,达到了顶点。
船只摇摇晃晃,在宽阔的江面上顺流而下,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闪烁着星子般的碎光,深夜中,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沉睡中。
对面的女人身上是唯有正妻可以穿着的正红。
女孩细细的脖颈在那双青筋暴露的手中尤显脆弱。
她还不到四岁。
这一世她还只是稚龄女童!
女人身后的奶娘丫鬟都低着头,仿佛没有看到她求救的眼神,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没能撼动女人的手分毫。
虽然这一世一点都不幸福,虽然她一点也不认可这个家,可她不想死。
柳氏恶狠狠的掐着女孩的脖颈,直到手中的女孩挣扎的手脚慢慢平息。
褪去了白日里温柔贤惠的外皮,如今女人的脸上,只余狰狞,女人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恨不得除之后快!
在确定女孩没有呼吸后,女人轻轻一推,将尸体随手抛入河中。
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女孩毫无生机的躯体,女人望着那具小小的尸体沉浮几下,很快便随着滚滚波涛消失在黑暗的河面上。
压在女人心口上的石头骤然一轻。
这么多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可没人知道,这些年来的每一天,她都是一点一点熬过来的,熬到气死了夏氏,弄死了夏氏的幼子,现在,这个唯一留下的小贱人也从王家消失了。
“大姑娘去哪了?”柳氏施施然问道,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慢慢的擦拭着指尖,像是能将上面沾染的生命擦干净一样。
身后的奶娘上前,眼中满是惶恐:“大姑娘起夜,不小心掉到水里了,没能救上来。”
女子冷冷道:“都听清楚了吗?”
身后两个婢女异口同声道:“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