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铎面上虽无甚表情,但眼底是化不开的心疼,他轻柔地将睡着了的少年抱到了小榻上,拉起锦被就要为他盖上。
霍长婴闷哼一声,身体内的彻骨寒冷本能地促使他去寻找温暖的源头,手下意识地抓住男人手腕,力气之大仿佛想将温暖捏碎融化在自己的掌心。
萧铎体理智地察觉到霍长婴冰冷身体的回暖,内力疏通也毫无阻滞,正想压下心中异样推开少年。
忽的。
窗边传来衣料摩挲的响动,萧铎神情一肃,下意识将少年护在身后,猛然挥起一掌袭上窗口。
“唉!”女人惊呼一声,气道:“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长姐!”
萧绮罗灵巧地躲过犀萧铎的一掌,瞥眼冷着脸的弟弟,眼神意味深长地在霍长婴身上转了圈儿,忽的促狭一笑道:“长姐我就是路过,路过,你继续。”
言罢,萧绮罗体贴地掩上了窗户,装模作样地走开两步,而后又蹑手蹑脚地蹲在窗下,悄悄听着屋内的响动,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瞥眼窗纸上若有如无的影子,萧铎额角抽了抽。
不理会听墙脚的萧绮罗,萧铎抱起已经睡熟了的少年,仔细裹好厚实的毛毯,直到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少年细长的眉眼,才满意收手。
萧铎随意披了件外袍,横抱起霍长婴大步将人抱回卧房。
仔细将少年安置在床榻上,又担心少年着凉,萧铎笨拙而温柔地掖了掖被角,手指滑过少年清隽的眉眼,男人锋利的眼眸中染上一丝暖意,他俯身轻轻在少年额间落下一吻。
睡梦间,少年无意识地喃喃念了声“阿铎”,声音低弱不清,若非熟悉根本不听不出少年究竟说了什么,将要离开的萧铎,忽的顿住了脚步。
垂在身侧的手掌握了又松,萧铎不着痕迹叹口气,转身离开。
半梦半醒间,霍长婴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是他两辈子里最温暖安稳的日子。
崇仁坊清河巷子,私塾。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梨花打着旋儿飘落,随着教书先生的戒尺“啪”的一声打醒了正在瞌睡的小长婴。
“你来背下一句。”
教书先生捋着胡须,严肃地盯着小孩儿。
小长婴揉着惺忪的睡眼,不停地向身边人打眼色,他没听见先生刚才念得什么。
一本正经板着脸的小世子,默不作声地将摊开的书本推了推。
小长婴恍然,摇头晃脑地背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先生瞥眼小孩儿身边的小世子,戒尺在掌心里敲了敲,道:“那你说说这诗讲了什么?”
小长婴没睡醒,脱口而出:“就是喜欢谁,就要娶谁做媳妇儿!”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孩童哪知欢喜,”教书先生压着怒气,吹胡子瞪眼问:“你说说,你欢喜谁啊?”
“阿铎!”小孩儿下意识道。
院子里寂静片刻,而后暴起孩童们的欢笑吵闹声,板着脸的小世子悄悄红了耳尖,手指在桌下轻轻搓动了下,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扬起了唇角。
梨花簌簌飘落,教书先生威严训斥声,孩童的哄笑声,逐渐拉远。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祥和的景象,小长婴踉跄着向前奔跑,不知是在逃,还是在追。
忽的。
眼前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笔挺的肩背,沉默而温柔,正缓缓的向黑暗中迈步。
小长婴冲上去,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少年的名字,仿佛意识到少年再抬脚就是万丈深渊般,无尽的痛苦和惊恐瞬间将他淹没:“不要离开,别离开——”
“——阿铎!”
“舅母……”趴在床边的蓝念君揉了揉眼睛,片刻后惊呼一声:“舅母?!”
霍长婴猛地坐起身,一阵眩晕,眼前视线还未聚焦,他一把抓住身边的人,眼中布满骇人血丝:“萧铎,萧铎在哪儿?!”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霍长婴看清眼前人,是呆住的蓝念君,小孩儿一本正经地板着肉嘟嘟的脸颊,正担忧地看着他,眼底似乎藏了一丝惊惧。
忽的松手,霍长婴闭了闭眼,放柔声音道:“吓着你了么?是舅,舅母不好,我只是……”
“担心舅舅。”蓝念君接话道。
在霍长婴微微惊讶的视线中蓝念君抿了抿唇,低头道:“以前,娘亲经常在喊着父亲的名字惊醒,我知道娘亲是在担心父亲,方才舅母也是这般。”
见小念君这般,霍长婴眼中泛起温柔,心疼地揉了揉蓝念君的头发:“念君怎么这么懂事呢。”同他这般年纪的孩童还只知道溜猫逗狗,心中叹口气,懂事的孩子啊难有快乐的。
像是知道霍长婴在想什么般,蓝念君笑笑道:
“舅母不用觉得念君可怜,念君有舅舅有娘亲有外公,现在还有舅母,有很多人疼爱念君,”只是没有父亲……
小念君将半句话咽下,得体一笑:“舅舅今早让念君守着舅母,等舅母醒了就告诉舅母他去上早朝了,不必担忧。”
闻言,霍长婴松口气,笑着摸摸蓝念君的头发,昨日他在寺庙中那妖物一掌之下便没了意识,如今看蓝念君的模样,萧铎想必应是无事。
想到这里,霍长婴心下稍安,而后他眯了眯眼,看来他有必要再去一趟鸡鸣寺。
不过,这次他要光明正大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先生(吹胡子瞪眼):你喜欢谁啊
小长婴(纯洁脸):阿铎!
小萧将军(面无表情)
小长婴(书案下悄悄戳小将军):喂,我都说喜欢你了,你怎么没反应呀(⊙v⊙)
私塾放学后……
小萧将军(围着晋国公府兴奋跑圈儿):长姐,长婴说做我媳妇了唉~~~
小长婴:……
滴滴,限速!急刹车!
毕竟这俩人现在还没有互明心意,作者君love心意相通的♂♂,啦啦啦︿( ̄︶ ̄)︿~
作者君要开始日更啦~乃们开不开森~好吧,为了不冷场作者君自己来:开森~~~~
第20章 菩提(一)
新昌坊,鸡鸣寺。
冬雪初融,山间笼着蒙蒙雾气,漫山苍翠青松,鸡鸣寺便静立山脚下。
以往香火不断,此时因圣旨闭门,倒多了几分山寺幽寂。
一顶青布软轿停在山门前。
跟随在侧得小厮敲响寺门,不多时小沙弥开了门探出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鸡鸣寺闭寺,施主还是请回吧。”
小厮笑笑道:“我家夫人是禁军统领萧铎的内人,还烦请小师父通报一声。”
小沙弥颇有些为难,但听闻是禁军统领萧铎家人,还是道了声“稍后”便转身去寺内通报。
青布软轿中出来一个身影,修长高挑,身着月色轻裘披玄色大氅,白纱帷帽将那人的容色掩住,双手插在雪白兔毛手捂中,白纱下,桃花眼懒懒地扫向紧闭的寺门。
正是假借萧铎家眷之名的霍长婴。
不多时,寺门再度打开,小沙弥后跟着个年轻寺僧,向霍长婴恭敬一礼道:“夫人久等了,主持正在候着施主。”
霍长婴笑笑点头回礼,圣旨命人闲杂人等不得入鸡鸣寺,是以他令人候在门外,独自跟领路僧人进寺庙。
后院禅房厅堂中,年迈的胖和尚正在烹茶。
袅袅热气蜿蜒而上,模糊了老人的眉眼。
霍长婴随意将帷帽放在案几上,笑笑,“大师好兴致。”也不见外,径自在净心大师对侧蒲团盘腿坐下。
净心大师和蔼一笑,“施主昨夜旧伤发作寒毒入体,今日施主面色红润,想来施主的伤应无大碍了,”说着将热茶倒入细白茶盏中,递给霍长婴。
霍长婴接过茶盏转了转,并不喝,侧眸笑问道:“大师怎知我有旧疾?”
“观施主脉象而知,”
净心大师和蔼笑道:“九年前的旧疾,恐怕是死里逃生的劫难罢。”
眯了眯眼,霍长婴忽而一笑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大师定然知晓我是因何而来,可否为在下解惑一二,鸡鸣寺是出家清净地,缘何——”
他眼神凌厉瞥向老和尚,手中茶盏猛地一顿:“有妖?”
净心大师滑动佛珠的手指微顿,笑道:“老衲在这里等施主,便料想施主会问及此事。”
说着净心大师满布皱纹的面上闪过一丝怅惋,叹气道:“这要从师兄年轻时开始说起,故事有些长,不知施主可有耐心?”
霍长婴挑眉一笑,抬手示意:“大师但说无妨。”
红泥小火炉,温热的茶壶,“咕嘟嘟”腾起袅袅白雾。
北风吹散雾气,倏忽仿佛回溯数十年光景。
那时候,净元大师还不是万人敬仰的大禅师,只是个少年寺僧,法号净元,在最普通的山野小寺中。
他同所有寺僧一般,晨起早课,晚课入睡。
但年轻的僧人有个心愿,那便是有朝一日将佛法弘扬大殷每一个角落。
他一心修佛,虔诚祷告,从来没有动摇过心中信念,直到有天,僻静山野小寺的寺门突然被拍响,净元开门,便见老妇人一身是血地倒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