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他回想起今日王夫人的话——“蒙面看不清脸,但应该是个身量高且健壮的男人。”
霍长婴心中疑惑更甚, 他虽能猜出净心大师在净元大师的事上有所隐瞒,但却未曾想到, 连日来刺杀朝廷重臣的刺客,竟与位似国寺的鸡鸣寺有关?
鸡鸣寺权威尊崇都在,又何必做那种自毁长城之事?
心里百转千回间,霍长婴手上不由地就落了下风, 几个回合下来不留神间竟让人捉住了破绽, 眼看着攻势直冲他的空荡而来!
躲闪不及霍长婴只能作弊,袖间黄符滑出夹在指间,原本他从不曾与不懂术法的普通人用法术,只因他记得师父的教导, 可此时情况危急, 只能通权达变先将此人制住再说。
霍长婴心中不停向师父告罪悔过,手下却一刻不停, 眼见黄符将要飞射而出就听到。
“长婴!”“住手!”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霍长婴胳膊被人拉紧眼前一花,便见萧铎已然挡在身前,而那黑衣人竟也退开几米远,仔细看去,之间那人腰间缠着的鞭子,竟是被人生生用拉开,而为他解围之人……霍长婴定睛看去,眼睛瞪大惊讶不已。
而想必挡在他身前的萧将军也是如此,因为他听到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惊讶道:
“长姐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晋国公府嫡长女——萧绮罗。
而那被暂时钳制住的黑衣人似乎也十分惊讶,他侧头看向萧绮罗似乎想问什么。
萧绮罗面色难看正欲开口说话,却忽的心口疼痛难忍,当即从喉间涌出一口血来,缠在黑衣人身上的钳制也随即松懈了下来。
“长姐危险!”
见那人看向萧绮罗霍长婴心中一惊,他同此人交过手自然是知道这人的危险,只怕萧绮罗会在不查间受伤,念及此,霍长婴指尖黄符并未收回转而换了方向旋即飞贴上那黑衣人的额间。
萧铎见状飞快冲过去接住将要晕倒的萧绮罗。
两人配合默契,霍长婴的术法瞬间生效,黑衣人僵直了躯体再也动弹不得,可就在霍长婴手中掐诀正欲施咒时,身侧的萧绮罗忽然挣扎着艰难喊道:“不可啊,万万不可!”
霍长婴忙安抚萧绮罗,手上动作却听了下来:“长姐,此人行踪鬼祟或许同今日刺杀案有关。”
躺在萧铎怀里的萧绮罗闻言,扶着萧铎的胳膊艰难地挣扎起身,她只是不断摇头,还想说话喉间一甜又是一大口血喷出。
“长姐!”
顾不得被牵制住的黑衣人,霍长婴忙上前查看萧绮罗伤势,可还未查明病情,另一侧的黑衣人竟挣脱开了符咒,朝着这边踉跄扑来。
霍长婴见状双手掐诀,室内气流涌动,无数符纸飞出瞬间拧成锁链将那人团团围住,就在他正要催动阵法时就听萧绮罗终于提起一口气大声喊道:
“他是你们姐夫!”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霍长婴和萧铎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那黑衣人已然冲破禁制扑到了萧绮罗的身边。
他一把扯下面巾,焦急万分关切道:“绮罗你怎么样了?都说让你安心养伤,你怎么……”
萧绮罗勉强笑笑打断他,转而看向两人认真道:“他是你们的姐夫,蓝玉。”
“蓝玉大哥?!”
两人几乎又是异口同声问道,“可是他……”疑问还未问出口,顿身在萧绮罗身侧的蓝玉忽的,面色煞白神情痛苦地几乎倒在地上。
“玉郎!玉郎!”萧绮罗挣开萧铎拦着她的手踉跄着扑过去。
“疼,头好疼!” 蓝玉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额头,可明明痛苦万分,却强自柔声安慰着身边的人:“绮,绮罗你要好好的,好好的……”话说到了最后几乎只剩下咬牙忍痛的闷哼。
萧绮罗握着蓝玉的手,眼泪忽的大颗大颗落了下来,“我好不容才等回你啊,玉郎!你还没抱一抱念君啊玉郎!”
萧铎从未曾见过自家姐姐这般失态,或者说从小到大他从未见到长姐流过泪,即便年幼时摔破了腿她也是自己吹吹踉跄着站起来,她从来都是众人眼中最得体最坚强的国公府家嫡长女,即便当日得知蓝玉死讯之时,可如今……
他实在无法相信蓝玉会死而复生,即便还魂,可蓝玉的肉身早已在黄沙磋磨里只剩骸骨……可眼前人同蓝玉确实有八九分想象,可明明是他亲自带回来的骸骨,怎会……除非?
借尸还魂?亦或精怪鬼神?
他猛地转头看向霍长婴,而长婴似也有所疑惑,手中正飞快地掐诀,片刻后好似算到了什么面上满是愕然。
霍长婴也察觉此事定然非同寻常,骸骨是真的做不了假,但他整日与术法精怪打交道却一直忽视了一点,从不曾经问及蓝玉魂魄何在。
可眼前之人非人非鬼,此时或许因他强自冲破阵法而导致的魂魄不稳。
“净心大师,”萧绮罗悲伤过度之下竟忽的神思清明起来,她回头冲他们急急道:“净心大师!快把净心大师找来!快去啊!”
两人本还犹豫,在萧绮罗连番催促下两人忙去外室请净心。
萧铎方才为阻止净心阻拦,将他绑了起来,此时边迅速解开绳子,边告歉。净心却打断他的话,说情有可原,方才内室的事他猜得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快带他进去。
“大师!”萧绮罗看到净心大师,急急道:“您快救救他,从昨晚起他就开始头疼。”
净心大师点头示意知道,迅速检查了蓝玉的情况:“施主近日定是遭到过重创,若非如此,即便他冲破阵法也不会子心神震荡魂魄不稳,隐隐有脱离躯壳之状。”
说着净心手上动作也不停,口中唱念佛号,瞬间金光笼罩住了蓝玉,幽幽佛音在室内响起,原本痛苦捶打着头的蓝玉也渐渐安静下来……
金乌西沉,广寒初现,山寺夜风吹动松林飒飒,似乎还带着料峭寒意。
禅房内烛光摇曳,房内炭火噼啪作响,这似乎是这山上禅寺近日来最热闹的一日了。
“就这样,玉郎才能再次回到我和孩子身边。”
桌边,萧绮罗小心地捧着手中的瓷瓶,像是捧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般,她低头看着它喃喃道:“只要他不想离开,我就一直陪着他。”
萧铎眉头紧皱神色复杂道:“可是长姐,人鬼殊途你……”他还想再劝,手背被人掐了下,他侧头不解地看向霍长婴。
霍长婴冲着萧铎轻轻摇头,示意他先别说了。
萧铎皱皱眉,果然也便没有在说什么,只是余光看向躺在榻上已然没了生机的“蓝玉”,眉头越皱越紧。若有人上前仔细查看,定然能发现这是个雕工极其精妙的木偶人,面容栩栩仿若真人。
只是再像,也只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罢了。
而那寄居在木偶的魂魄……正在长姐手上的瓷瓶里。蓝玉魂魄受损即便有净心大师加持,也只能勉力维持魂魄不散,如今只能先待在长婴师父的养魂瓶内静养数月才可恢复。
经过此事他们才知道,当年蓝玉战死边境被弃尸荒野,魂魄无依终日飘荡,可耳边却一直有个声音在喊着他的名字,靠着这个声音他才能保持神志清明,才能回到家。
当他久别重逢再见到萧绮罗时,他激动地跑过去想抱一抱自己的妻子,可他竟直接从她的身体上穿了过去,他看见牙牙学语的儿子他多么想抱一抱他,可伸出的手最终成了一阵拨动摇铃的微风,他知道了他儿子取名叫“念君”,可为什么叫念君呢?
心中疑问万千,当他看到了祠堂里自己牌位时,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他死了,他死在漠北那场战争里,可他没有死在敌军手里,没有死在保家卫国的拼杀中,最终在即将凯旋时,死在了“自己人”的阴谋陷害里。
死的时间久了,就会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有些事情也会模糊,慢慢的他只记得自己想要回家陪媳妇儿子,如是这般反倒让他长久的留了下来,默默陪在妻儿的身边。
每当绮罗念起他时,他就晃一晃屋檐下的铃铛,他知道绮罗会知道。
绮罗也的确知道,他看着她微笑,心里也开心。
于是,今后的几年里,这几乎成了他们间无形的默契。
本以为日子会这么过去,但他发现绮罗的行踪越来越奇怪,她开始调查当年出征时极力推举他的官员,甚至开始偷偷关注朝堂政事,要知道原本绮罗是不懂这些的。而岳父好像也察觉了此事,告诫过她几次,可几次谈话后岳父竟也同她一起查起了当年的案子。
他直觉此事不简单,这般大的范围……若没有天家授意即便岳父地位尊崇,也会碰到诸多钳制。有了岳父插手,事情查起来要容易的多,可事情越明了,他脑海里的记忆恢复的越多。
那些人!他们是大殷的蛀虫,披着华丽的锦衣内里早已腐臭不堪,他们不断蚕食着大殷的根基,让原本繁荣昌盛的大殷渐渐走向衰败腐朽……
滔天恨意汹涌而来几乎让他成为厉鬼,可看到妻儿的笑脸,他的理智才渐渐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