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方停,早就等候在门口的国公府众人立刻迎了上来。
“舅舅!舅母!”
萧铎扶下长婴刚与陶叔打了招呼,就听见一道孩童清脆的声音带着兴奋与喜悦传来。
传言大军今早便进了城,国公府众人便一直候在门口,可等见到人也已是傍晚,是以蓝念君见人从马车上下来也顾不得曾经学过的各种礼仪,兴高采烈地扑进了霍长婴的怀里。
萧铎与霍长婴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些什么。
有惊喜有欣慰,甚至还有隐约的担忧,他们都看出来蓝念君已没了当日的孤僻与早熟,更多了他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活泼。
可他们也担忧此次所带回的,不知会不会再给这年幼的孩子造成伤害……
“月余不见,咱们家的小念君长高了啊,”霍长婴接住飞扑过来的蓝念君,笑着揉揉长高到他腰侧的小脑袋,放柔声音问道:“念君有没有按时练剑啊?”
蓝念君仰头看着舅舅跟舅母,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念君一直牢记舅母跟舅舅的指点,每日勤奋练习!”
小孩子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奶气,说着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从衣襟里捧出来个小东西,四下看了看,踮起脚在霍长婴耳边悄悄道:“阿肥念君照顾的也很好!”
陶叔他们别开眼,权当是没看见两人的小秘密,只是眼里多了些慈爱的笑意。
只见,小孩儿软乎乎的掌心里正躺着个毛绒团子,那小团子睡的天昏地暗似是感觉到了不舒服,哼哼着翻了个身,抱住蓝念君的小手指蹭了蹭又舒服地睡了起来。
霍长婴瞧着阿肥比离开时跟圆润的身体,还有那看上去手感便颇好的毛毛,便知道阿肥这些日子过的定然十分惬意。
他忍了又忍,手指还是飞快地戳上了阿肥撅起来的丰满小屁股上。
“叽!”
阿肥只在睡梦中惊地颤了一下,便又咂咂嘴迷迷糊糊睡了起来。
霍长婴忍俊不禁,低头就撞上小念君求表扬的期待眼神里,他张了张口想到此行他们从沙漠找回的尸骸,心中不忍,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可算是把你们盼回来了,还以为你们自在逍遥忘了永安的这个家呢?”
洪亮的女声带着熟悉的恣意,正是刚从大门出来的萧绮罗。
萧铎跟霍长婴两人忙迎了上去行礼,“长姐。”
“快起来,”萧绮罗忙扶起来霍长婴不让他将礼行下去,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与喜悦,她拍着长婴的手背爽朗笑道:“此次白城一战弟媳可是巾帼不让须眉,有我萧家儿媳的风范!”
因霍长婴假扮太子之事关系甚大,王皇后便动用了些手段让人以为萧家未过门的儿媳也奔赴战场,同更夫君并肩作战。
而在军中便令长婴施法模糊了众将士对萧将军未婚妻的印象,是以在众人记忆力只是隐约有此人的印象,再多的便也无从说起。
因此,国公府众人也只以为是常姑娘不放心夫君安危,千里追至白城同夫君共进退。
萧绮罗又转而看向一侧的萧铎,拍着他的胳膊笑道:“臭小子,有长进!”
“长姐,我们……”
萧铎同霍长婴对视一眼,正欲说话,就见赵程上前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萧铎面色变了变眼中似是多些犹豫,而后又侧头对赵程淡淡点了点头。
萧绮罗疑惑地看向两人,还是霍长婴先开口道:“有些事要不让念君先回去,他还小……”
闻言,萧绮罗狐疑地瞥见两人身后不远处,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她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又好像自我欺骗般抱着最后的希望。
萧绮罗死死盯着两人身后正越发清晰的景象道:“自从他父亲漠北战败葬身大漠那日起,念君便不再是垂髫小儿。”
她说这话时格外平静,可离得近了霍长婴才发现她泛白的嘴唇是微微颤抖的。
霍长婴看着萧绮罗越发惨白的脸色,心下担忧,上前一步正欲安慰就被萧铎拉住,回头便见萧铎皱眉冲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一旁不明所以的小念君,霍长婴心中一痛,将小念君揽到身边。
而巷子的尽头是戎装未及褪下的萧家军,他们郑重地抬着一具棺椁面容肃穆步伐声沉重而坚毅。
此刻,时间仿佛被放慢,有风吹过,梧桐飒飒,雪白的桐花似乎带着边境的风沙飘飘摇摇落满巷子,又像是无声的祭奠。
“夫人!”
领头的士兵走向萧绮罗,半跪而下哽咽而坚定道:“夫人,末将已将蓝玉将军遗骨带回!”
萧绮罗盯着那具陌生的棺椁,眼睛都不曾眨动半分,周围一切此时在她耳中都好似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嗡鸣声。
“夫人,”那为首的士兵明明是久经沙场的汉子,此时却泪盈于眶:“当年蓝玉将军拼死守城为大殷争取了一线生机,而我们却没能护他全身而退。”
“请夫人治罪!”
随着领头汉子的请罪声铿锵落地,那几名扶棺的士兵纷纷跪了下来,齐齐拔出佩刀横与掌中,一同喊道:“请夫人治罪!”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听见萧绮罗的声音淡淡传来:“你们虽是他麾下之人,但沙场之上刀剑无眼,罪……不是你们的。”
极度平静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上的破绽,而在萧绮罗身后,霍长婴却看到她努力压抑着颤抖的手臂。
“念君来,”萧绮罗平静到近乎温柔地说道:“来叩拜你的父亲。”
小念君似是有些畏惧眼前的母亲,他瑟缩了下,但心里却明白此刻他应该听从母亲的话,于是他推开舅母按着他肩膀的手,离开能庇护他一时的怀抱,走到棺椁旁边跪了下了来。
“来,给你父亲磕头。”
“磕。”
“再磕。”
听着萧绮罗的话,蓝念君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连陶叔看着念君磕破流血的额头都心疼不已,萧绮罗却仿佛没看到般,转身有条不紊地命人安排灵堂等事宜。
有人钦佩她坚强,有人觉得她太过苛刻,也有人觉得她冷漠无情,亲眼见了到丈夫的尸骨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但萧铎跟霍长婴看着萧绮罗在国公府里前前后后忙碌的背影,他们心里明白,长姐有泪,只是她的泪在心里流成了血……
第97章 病危
安顿好诸多事宜后, 两人一同回到了萧铎的院子,还未进门,霍长婴就听见一阵细碎的吵闹声, 令他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 顺手拉住了想要进门的萧铎, 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听起了墙角。
庭院梅花树下, 众小妖围坐一圈,齐刷刷地仰头看着石桌上手舞足蹈的扮作说书先生模样的牡丹花妖。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我军大败突厥之时, 忽然从突厥后方射出一偷袭的暗箭,径直冲太子殿下面门而去!我军众将士扼腕顿足,奈何分|身乏术,而就在此时,只见城楼之上萧将军不慌不忙抬手搭弓, 众将士无不屏息,却发现将军的箭峰竟也指向了太子殿下!”
“啊——”众小妖倒抽冷气。
花妖斜瞥一眼坐下听众, 见悬念留够了时间,一挥枝桠道:“千钧一发之际,就听‘嗖——’的一声,玄铁乌木箭从箫将军手中离弦而出, 穿过混战的战场只向太子殿下的背心射来!”
“可下一刻, 众将士都傻了眼,你们猜是怎么着?”
“怎么了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众小妖急急催促,隔壁来蹭故事的小田鼠甚至着急地打起了转。
花妖枝丫在石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萧将军那箭堪堪擦过太子殿下的鬓角, 迎面只冲向突厥偷袭的暗箭, 只听‘咔咔’几声,生生将那箭劈成了两半!”
“箫将军这一箭角度、力度、准头分毫不差, 在场将士无论敌我皆是拍手称赞啊……”为了应景,花妖自己挥动枝丫啪啪鼓了两下掌。
等尾音落下,庭院里有瞬间的寂静,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哇——箫将军真的好厉害呀!”
“萧将军简直是神仙般的英雄人物呀!”
庭院内响起小精怪们此起彼伏的感叹声,稚嫩的声音好似还带着奶音。
霍长婴无奈笑了声,轻咳一声跟萧铎一同进了门。
见他们进来,花妖瞬间收起了舞得虎虎生风的枝桠,低着头颇有些讪讪。隔壁老王老李老赵家来蹭故事的小妖猛然见到故事中的英雄人物,全都看傻了眼。
花妖背后的枝桠还在拼命使眼色,可众小妖全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一个个长大着嘴仿佛被下了定身咒。
“呜哇哇!美人天师阿肥终于见到你了!”
随着一身震天响的哭声,软乎乎的毛球径直窜到了霍长婴的怀里。
“呜呜呜,美人天师阿肥还以为见不到你了,花妖哥哥讲好听的故事想让阿肥开心,可小仙人没了爹,我,呜呜呜……”
阿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说的七零八落,但霍长婴却明白了阿肥的意思。
蓝玉姐夫当年随战死沙场,但终归找不到尸骨,长姐跟小念君心里便还抱有希望,哪怕这个希望多么不切实际,可如今他们带回了尸骸,长姐母子便连最后能自欺欺人的理由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