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中的士兵不知道他们此时为什么还能安全活着,可眼前的境况也容不得他们思考许多。
小兵正哆嗦着跟伍长伙伴们紧紧蜷在一起,“我,我还不想死。”
“闭嘴!”
卢庭彦此时亦是面色是苍白凝重,他抬头看眼上空昏黑的天空,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庇护其中,他甚至能听见砂砾敲打墙壁的声音。
可随着这“咚咚咚”的声音愈来愈大,他明显地感受那承托可怕沙暴的力量在减弱,无形的罩壁越来越低,仿佛下一刻天就能坍塌下来,将他们活埋。
而那无形罩壁的豁口被沙暴越扯越大,狂风裹挟着粗粒的黄沙怕打在人脸上,卢庭彦下意识回头去看,却忽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如凝固一般。
只见到不远处,滚滚黄沙中有一巨大物体正飞快朝他们撞来……
“快跑!”
伍长本死死抓住年纪最小的小兵,抬手正要拉细皮嫩肉的田齐,就见到眼前骇人的一幕,可他大喊出声的话却淹没在烈烈风声中。
“伍长啊!”
小兵刚鼓起勇气睁开眼,重重黄沙中五六人合抱粗的枯木迅速在他瞳孔中放大,“啊——?”
惊惧的喊声未落便变了调子,下一刻小兵眼中的沙暴枯木竟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荫绿树,潺潺溪水,耳畔甚至能听见啾啾鸟鸣,哪里还有半分沙漠之中的绝望。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向周遭看去,就见到众人均在此处,有的也同他这般惊讶四顾,有的还死死抱着骆驼不肯睁眼,被伙伴推搡后亦是满脸惊疑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伍,伍长,我们是到了地狱吗?哎呦!”小兵摸摸被人呼了一巴掌的后脑勺,有些讷讷,显然还未回过神来:“不然呢我们还能到西方极乐世界么……”
“别胡说!”
伍长瞪向小兵,“哪有人自己诅咒自己。”
可对于眼下境况他亦是不解,说话间,两人都不由地仰头看向平素见多识广的田齐。
卢庭彦正皱眉看着天空,晴空万里无云,却唯独不见日头,正思索间就感到袖子被人扯了下,他低头看去,正对上蹲在骆驼旁的一伙人,众人正齐刷刷地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好似在等待他给他们一个满意的解释般。
他心里有些无奈,“等……”正欲开口说些安抚的话,余光却忽然瞥见远处一人,他眉心动了动,竟是萧将军,随即卢庭彦目光快速在人群中逡巡,却并未发现太子殿下以及向导的身影。
而萧将军,此时抱剑而立,眉目间全是警惕与担忧。
*
“婴婴我尽力了。”
狂风肆虐,黄沙飞卷中,霍长婴只能看到一抹火红的身影从沙暴中冲过来,他忙抬手接住因灵力耗尽而化成原型的幻幻。
就在方才结界破裂之际,幻幻用尽周身灵力将所有人马牵入她的幻境之中,堪堪避过沙暴灭顶的危机。
霍长婴安抚地给幻幻顺毛,柔声道:“多亏了我们幻幻,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闻言,有气无力的幻幻用毛绒绒的脸颊蹭了蹭霍长婴的手背,而后乖巧地钻进去霍长婴的捉妖袋子。
这袋子若不加咒,便是最普通的乾坤袋。
风声呼啸,黄沙肆虐。
茫茫沙漠中,结界割裂出一方天地,霍长婴抬头看天,夕阳西下,却依旧不见异样,他微微眯起眼,手中快速掐算起来,余光却忽然瞥见一抹人影。
他心下一跳,不由朝那人影追去。
人影走飞快,衣袍猎猎几乎下一刻就要融进漫天黄沙中,这让霍长婴心下焦急,不由加开脚步。
而那人影似也在引他前行,却又心急,不时停下来侧头看下他有没有跟上来。
“师父……”霍长婴脚步一顿,眼前人的行为让他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想,“师父!”
霍长婴大喊出声,可眼前人影却没有停顿的意思,甚至走的更快。
他急急地追着,他虽经历几世,但这些年的时间里,家人与他都只是个模糊的影子,无论前世淡漠的皇家,亦或者现世的父母,对他而言能称为家人的只有师父和阿铎。
阿铎与他是爱人,是相伴终身的伴侣。
而师父与他,则如父如母。
他想问他的身世,想问为何两年前师父突然消失,他想问……
“师父!”
霍长婴拼命追赶,眼看就要碰到师父的衣袍,可倏忽间,那抓到手里的衣角竟如风沙般消失在空气中。
“师父……”霍长婴喃喃着,忽觉后背一痛,他心下一喜,回头却只见一柄拂尘悬在空中,见他看到还上下灵活地甩了甩,竟颇有几分骄傲。
“……”霍长婴有些无语:“师父,您老人家还喜欢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哎我错了师父!”
见那拂尘高高扬起似又要抽他,霍长婴忙告饶,“师父我错了,徒弟愚钝,您到底想做什么能给个明示吗?”
拂尘晃晃悠悠地摇动了两下,霍长婴额角一抽,他都能想象到师父捋着胡子,说着“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了。
不过那拂尘摇晃了一会儿,缓缓落在了一步之外,霍长婴走过去正捡起拂尘,却忽的瞥见拂尘下的一抹异样,他手下顿了顿,转而将那物之上的黄沙扒开,可看清那沙土下掩埋之物后,霍长婴慢慢皱起眉头。
而狂风在这刻渐渐停了下来……
*
金乌西沉,广寒初现。
青白的月光洒落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上,仿佛散落的星海,没人看得出此处曾经历何种湮灭天地的黑沙暴。
炊烟袅袅升起,众将士边休整起灶,边欢唱聊着今日所见奇景,殿下方才说他们正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海市蜃楼,难怪他们竟在沙漠中见到绿树成荫,可等他们想再细细回想细节时,却发现竟也记不分明,均将其当做沙漠中的奇遇。
而人群的边缘,卢庭彦正看着一处出神,月光下枯木半掩着一粗壮枯木,好似五六人合抱粗,看那样子竟像斜插入土中。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幕画面,卢庭彦心中一惊,可等再欲捕捉竟也想不起来。
当真只是一段幻象吗?
“田大哥!”小兵呼哧呼哧跑过来,喘着气道:“伍长做好饭了,让我叫你回去吃饭……咦你在看什么?”
卢庭彦一愣回过神来,拉起小兵便往回走扯开话题道:“快些走,晚了烤饼就没了!”
小兵腹中空空被他一打岔,早将心中那点好奇抛之脑外,“对对!咱们快走!”说着便率先跑开了。
卢庭彦落在后面,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就见到一阵微风吹过,沙浪翻滚,倏忽间那露在外的枯木便被黄沙淹没,再仔细看去,连半分痕迹也无,连今日种种都好似沙漠中一场奇梦。
沙海层层淹没过许多秘密,但也许某天,那些被吞噬的秘密会带着曾经悲欢重现天日。
“殿下,将军!”赵程上前禀报道:“已奉命翻找周围,均是黄沙,不见其他。”
萧铎点头示意,赵程便会意后退一步候着。
“确认无误?”
霍长婴看着那担架上的尸骸,心中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不知是侥幸落空,还是尘埃落地的茫然,“这真的是,是蓝玉大哥吗?”
孤独葬身在黄沙之中,尸体早已不见昔日模样,只余皑皑白骨。
这便是师父引他寻找的秘密吗?
萧铎点头,摆摆手令守卫士兵退下,便蹲下身慢慢将遮盖尸骸的麻布掀开,道:“蓝玉大哥年幼时右手骨受过伤,而这匕首……”
他说着顿了顿,似乎想将尸骸手中紧握的匕首拿出来,结果竟然发现那手即便只剩骸骨,依旧死死抓着匕首。
霍长婴脑海中忽然有个念头闪过,他试探问道:“这匕首不会是……”
沉默着的萧铎点点头,“初见时阿姐送给蓝玉大哥的,自此,他便视若珍宝随身带着不曾遗落。”
闻言霍长婴眼圈都红了,儿时的记忆虽模糊了,但他还依稀记得那是个话不多却温柔耐心的男人。
那时候他跟萧铎没少挨萧绮罗的打,萧绮罗年轻手上还不知分寸,有时即便是他们的错,少不得也是一顿皮开肉绽,而每每此时,蓝玉大哥都会出来笑着阻拦一二,哄着萧绮罗,安慰着他们。
而这样的人,为大殷立下汗马功劳后,却连马革裹尸都留不得,孤身葬在原离故土的茫茫沙漠中,竟还要背负骂名。
“我还记得,”良久,萧铎终于开口道:“那时候我以为你不在了,便天天想上沙场,可那时我却武艺不精心性不稳,倘若陛下真允了我请求,便是有去无回。”
“父亲阿姐都曾劝过,我却听不下去,就连陛下都说倘若我有姐夫半分他也会答应,”
“那时候,姐夫问我‘为何要上战场’,我说男儿志在沙场建功立业,他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后来我便要姐夫同我比试,却数次惨败……”
萧铎说着,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校场,那天烈日炎炎,挥汗如雨,他一次次被蓝玉大哥挑落下马,心中却不服。
再一轮比试时,蓝玉忽然收住枪,勒马认真问道:“小铎,你为什么要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