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人相识后开始,宋清越但凡受伤了,为他处理伤口煎药调理的都是唐茂年,他不慎挨罚时,也是他偷偷藏在一边陪他,并在他支撑不住时鼓舞他。
在宋清越的记忆里,唐茂年善良老实,对事对人都诚恳温和,那金子深欺负了他很多年,他也从未反抗报复过,唯有这一次,对方提及亡妻,他才下了点无关紧要的痒痒粉。
宋清越伤心自责,一是为唐茂年惨死,二是觉得自己不该为一个残害同门的恶徒伤心,三是认为金子深之死与他有关。
“知许,若我将藏玉剑带在身边,或是亲自交到你手上,而不是把剑随意放在三师兄房内……金子深兴许就不会有机会拿到那把剑,他也就不会死……呜呜都是我的错!”
听到这话,傅长言真是哭笑不得,他拍拍宋清越肩膀,两眼认真的看着他,道:“小清越,你为何要钻牛角尖。金子深是自己找死,若非是他偷拿藏玉剑,又岂会枉死?此事不怪你,别哭了,再哭下去,惊动你叔伯,怕是到时候又要罚你。”
他可听说了,宋家有两位特别严格的先生,是宋清越的叔父。
二人对宋清越寄予厚望,从小就对他比旁人要严厉许多,倘若被他们知晓宋清越在此大哭,肯定会认为他是在为唐茂年那个正道败类伤心,到时候不知道要怎么罚他呢。
先前宋钰犯错,被警世堂打得皮开肉绽骨头都裂了,就宋清越这小身板,傅长言可不想看他遭罪。
便耐着性子温声细语哄了许久,期间还得顶着宋清玄的白眼,子夜时分才勉强哄宋清越入睡。
“多谢酆小公子了。”
宋清玄很不情愿的对傅长言拱手,末了斜眼看着他,“清越有我照顾便好,夜色已深,小公子回去歇息吧,恕清玄不送!”
傅长言装作没听见,拉起宋清越的小手摸了又摸、摸了再摸,见宋清玄气的脸红脖子粗,才懒洋洋道:“清玄啊,你看小清越刚才搂着我不撒手,我要是现在走了,万一他晚上又哭起来怎么办,你看你又哄不了……”
“你!”宋清玄一时语塞,瞪着傅长言的目光像是随时要拔剑砍了他摸宋清越的那只手,握紧了拳头才忍住,咬牙切齿道:“酆小公子放心,清玄已在房内点了安神香,清越自是一夜好梦。公子还是尽快回去吧,莫要让三师兄在寒风中久候!”
“你三师兄在外面等着?”傅长言愣住,宋钰不是早走了吗,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了,他居然在外面等着他?
思及此,无意再逗留下去,当即起身往房外跑。
屋外黑漆漆的,繁星满空的夜幕已被云层遮蔽,那弯月牙不知去向。
宋家为了省钱,入夜后连灯柱都不使用,仅有一盏灯笼挂在院子入口处的月门边。
影影绰绰间,宋钰一抹灰白孤零零立在昏暗的烛火下,身姿挺拔如松,一动不动静静立着,好似一块石头,唯有随风轻扬的衣袂提醒着傅长言他是个活人。
他才走下台阶,宋钰就听到动静望过来了,这一偏头,风将他发冠上缠绕的丝绫吹到面前,发丝撩乱丝绫翩飞,衬得他那张如琢如磨温润如玉的面庞更加出尘如仙。
傅长言暗骂自个儿竟叫这样一个仙人在夜色里等了两个时辰,实在是折福折寿!
遂加快步伐冲过去,甚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不必在此等我。”言罢又嗫嚅到:“我、我不知你在此等我……”
若他晓得宋钰在这等着,早出来叫他回去了!不过他等他做什么?
宋钰看他出来,神色淡淡:“不要紧。”
“你在这等我,可是有什么事要说?”傅长言放下手,抬眼望着他。
宋钰似是被他问住了,好半天回答不上,恰好一阵风裹挟着凉意袭来,傅长言便试探着问:“天都这么晚了,不若我们回去再说?”
“嗯。”
宋钰终于点头了,接着转身往前走,背对着傅长言时,唇角忍不住弯了弯,紧张揪着袖子的手指也松开了。
便一前一后回到雅竹居,傅长言一路上都在想白日里发生的事,进房后,一撩衣摆坐到椅子上,道:“宋钰,细细想来,我觉得金子深之死另有他故。”
宋钰本在斟酌要如何开口让二人同寝,听了傅长言的话后,也坐到桌边,“何解?”
傅长言把玩着桌上的杯子,“我若是酆烬生,这时候定然忙着给自己找靠山寻活路,哪有功夫千里迢迢跑到清凌缥缈山来杀人,何况杀了一个我又能如何,你说对不对?”
“藏玉剑。”宋钰沉声。
傅长言就笑:“那就更说不过去了,藏玉剑如今回到酆怀手里,酆烬生怎么不在杀人后拿走它?”
酆烬生又不傻,放着传家宝藏玉剑不拿,大老远跑过来,冒着被宋家一堆高手发现的危险就为了杀个人。
再说,杀了他这个酆怀儿子也没用啊,酆怀那老东西儿子一堆,杀了他一个,还有别的儿子能继承酆家家业。
宋钰道:“你想如何?”
傅长言眉眼一弯,笑道:“灵昀公子果然聪慧过人~恐怕我俩还不能安寝,得去缥缈峰走一遭,不知灵昀公子可愿带在下一程?”
宋钰没有说话,但已起身召了云泽剑出来,迈了一步站上去。
傅长言从椅子上蹿起,几步蹦到剑上。
待云泽剑飞出屋外后,他拉一拉宋钰的衣袖,凑近他耳边道:“咱得悄悄的去,你仔细些,莫叫别人发现了。”
宋钰便没有在天上飞,而是顺着石阶拐来拐去飞到金子深出事的地方。
上来时,傅长言顺手取了一盏灯笼,借着灯笼里的烛火,他看到发现金子深尸体的地方确实有点古怪。
忽明忽暗的烛火里,一个人形轮廓嵌入石壁之中,石壁周围则有一圈不起眼的小孔,上头有邪气萦绕。
金子深死的真惨,活生生被钉在墙上冻死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可到底是谁杀了他?
缥缈峰的风雪同昆仑山山顶的风雪一样,时大时小从不停歇,自金子深尸首被移走起,已过了约莫有五六个时辰,石壁上的人形轮廓早被风雪填满,傅长言凑得极近又看的十分仔细,才发现边沿那些不起眼的小孔。
不知是何利器所为,尚有邪气藏在孔内,将覆在表面的雪花拂去后,邪气便飞散到空中不见。
傅长言摩挲着小孔,少顷,掏了折腰出来,想把人形轮廓里的雪花扫干净,然不等他出手便有几道剑光闪过,轮廓里的雪花眨眼间落了个干净。
“众人都识得折腰扇,非万不得已,轻易莫要拿出来。”宋钰低低的说话声在身后冒出,他反手将云泽剑收回剑鞘。
傅长言敷衍的“嗯”了几声,眯着眼睛凑近石壁上的人形坑,手指贴在被重力压出凹痕的石壁上,细细摩挲一番后发现也有几个小孔。
“噬魂术……哇,真是厉害!”
脑中灵光一闪便想到了,有一种邪术是引天地间的邪气化作丝线,将其束缚活物,邪气便会慢慢吸食活物的魂魄,期间活物会痛不欲生但五感皆失无法求救,如此受尽折磨直至魂魄湮灭,那邪气吸食生魂后就有能力自由游走于天地间。
魂魄为人之根本,若非动用法术,轻易是不会消散的,否则世间哪来那么多地阴徘徊。
正道人士湮灭魂魄一般有两种,其一是以利器注入灵力后撕裂魂魄将其摧毁,譬如当年杀野猪时宋惊尘摧毁酆儒竹太爷爷魂魄的法子;其二是引天雷劈开,将魂魄直接劈成碎片,这个法子在仙门百家里,女修者使用较多,譬如霓氏老尼姑在扶摇阁那次。
先前傅长言便一直在想,不管是谁杀了金子深,对方既然连魂魄都一并摧毁了,闹出的动静势必不小,藏在此处调查炼魂术之事的弟子们不可能没觉察到。
如今想来,能神不知鬼不觉就将魂魄湮灭,唯有邪道中人爱用的噬魂术了,无需浪费施术者的灵力又不必引天雷,稍微拿点血画个阵就能把活物的魂魄取走。
“卓无忌。”
宋钰自然晓得何为噬魂术,便森冷开口,点了魔宗左使的大名。
踏雪已在缥缈山逗留了月余,作为魔宗宗主的爱宠,离开招摇山如此之久却无人来寻,着实奇怪。除非是魔宗那边与傅长言一直有联系,踏雪留在缥缈山不走也是为了保护他,或是充当传信使,让傅长言随时能将身边发生的事情传递到魔宗。
傅长言听他口气不对,怔一怔立马否认:“我发誓,自来到缥缈山后没有和魔宗任何人联络过,踏雪也没有往外传递过什么消息。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卓无忌那厮最讨厌我,从前我活着时他就想暗杀我……”
“我信……”宋钰忽而沉沉出声,眼眸微垂,眉头略略蹙起。
当年在招摇山,他拿剑指着傅长言时,卓无忌就在暗处,可他却没有出面帮傅长言的意思,还暗中推了他一掌,使他撞到了他的剑上……
“宋钰?宋钰!”
傅长言奇怪的看着突然阴沉的宋钰,喊了一声不见他回神便又大喊了一声,这般,宋钰才似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睁着一对黑亮的眼受惊般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