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刻意放轻气息,叶和璧也似乎知道是他,没有任何惊慌地睁开眼,看到钱恒那张鬼面具时也并没有丝毫恐慌。
钱恒告诉了叶和璧,自己在梦中看到了她无数次的死亡,而那无数次他总是没来得及赶到她身旁,他告诉她会经历的事,包括宿月心的欺骗与隐瞒,他说他要带她离开,她可愿意。
叶和璧却只是浅浅地笑着,然后拒绝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也是我自作孽不可活。我已时日无多,剩下的日子……便让我在这里度过吧。谢谢你来找我……恒儿……对不起,让你为我受苦了……”
两个月前的记忆分外鲜明地出现在钱恒的脑海里,那时的叶和璧还好好活着,与他说了很多话,他也清清楚楚地记在了心里。
而今,叶和璧的生命就在此刻戛然而止,这虽是她无法逃避的宿命,可上苍既然让她得到了情爱,又为何要在她得到之后又收回呢。
全身颤抖,不论多少次他都不会习惯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与绝望。
“徒弟,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也不能总是徒弟徒弟的叫你,为师帮你取个名字,如何?”
“嗯。”
“我看你在医术和识毒方面都很有天赋,且也越来越喜欢钻研此道,叫……就叫钱恒吧。钱是师祖的姓氏,恒之一字是希望你在此道永保恒心,不可遭遇一点挫折就放弃。
“而且你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我也很是喜欢,也希望你我的师徒情谊能亘古不变。”
师父为无名无姓的自己取名时声音欢快,没有任何忧愁,就算带着斗笠,就算他见过师父的真容,在他眼中也是最美的女子。
而那般美好的师父应该得到一份幸福圆满的爱,而不是一份肮脏不堪的背叛。
这一刻,他多么想,多么想冲出房门,再一次杀了那对奸/夫/淫/妇。
可他现在不只是钱恒,还是许逸濯,他不能以许逸濯的身份在这里和宿月心翻脸。而他也不想再脏了自己的手了,这一次,他会让别人来收拾他们。
顾纵英感觉到许逸濯的身体在颤抖,他被抱得太紧,好不容易抬起头,便看到对方红了眼眶,严重布满恨意与苦痛,更是似乎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看到许逸濯这样的神情,聂池的心也似是被捏紧了一般。
此时此刻,他无法问许逸濯在恨什么,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踮起脚尖,捧住许逸濯的脸,珍而重之地吻在颤抖的眼睑上。
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打开。
母女连心,感应到叶和璧身故的宿水蓉推门而入,她满脸泪水,当她看到顾纵英亲吻许逸濯的画面时,整个人瞬间呆立当场。
第40章 大殓
谢淳和翁芷赶到宿府的时候, 看到一群奴仆正在挂起白绫,皆是满脸沉重。
有奴仆见到谢淳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 低头问好。
谢淳问府里发生了何事,不曾想, 得来的却是叶和璧病逝的噩耗。
站在一旁的翁芷蹙起柳眉,拉了谢淳说起了悄悄话:“已经二更天, 太晚了, 宿府刚发生这种事, 一定不想有外人突然出现还要招待他人。今日不要进去了, 吊唁那日再过来吧。”
而且, 叶和璧病逝的消息一定会很快传遍上曲镇, 加上武林大会又是在栖仙山召开,最近上曲镇可谓是鱼龙混杂,即便宿月心不想大肆操办,到时候也肯定会有无数江湖人来宿府悼念。
谢淳当然明白翁芷的考量, 今晚就这么进去宿府实在是有失礼数。可他又是在担心宿水蓉……况且,那顾纵英和许逸濯不也是在里面吗,自己就这么待在门外,更是输了一筹。
翁芷敲了敲谢淳的脑袋,谢淳捂住脑袋困惑地看向她,只听她道:“要关心姑娘的话到时再好好关心, 很多事不急在一时, 小不忍则乱大谋。”
虽然谢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感情之事从翁芷的口中说出来, 就变成了那样高深的问题,但他也还是克制了冲动,听从翁芷的意思,离开了宿府正门口。
也就在因为谢淳跟着翁芷离开,他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宿水蓉承受的不只是母亲离世的痛苦,还目睹了,本以为能铸就一段佳话的未婚夫竟然和他的义兄做下了非一般亲密的举动。
那一刻,宿水蓉呆立当场,然后她神情恍惚,像是没有看到顾许二人的行为,踉跄着走到床边,当她看到母亲闭上眼,似乎极其安详的模样后,她缓缓伸出手,想去碰一碰母亲的手指,然而还未感受到余温,手腕却被许逸濯抓住了。
“不要动。”许逸濯沉声阻止了宿水蓉的举动。
宿水蓉就像是碰到了脏东西一般,脸上满是厌恶,她甩开许逸濯的手,拿出手帕不断地擦着手腕处,直到擦得娇嫩的皮肤通红还是直犯恶心似的。
聂池看到少女这样的神色,打心底里觉得果然还是个孩子,而且就算他和许逸濯在一起又如何,犯得上像是碰到了瘟疫一样吗?
许逸濯似乎并不在意宿水蓉对他表现什么态度,只是将手重新收回宽大的袖子里,转头凝视床上好似睡得无比香甜的妇人。
“你……”许逸濯原本的声音有着青年的潇洒翩然,这一刻却沙哑得像是连说话都变得困难起来,当他吐出一个字后,也像是找回了说话的本能,告诉宿水蓉:“你不能碰她,夫人中毒已深,且因所中之毒太过繁杂产生五行逆转之笑,身体内部五脏六腑和骨头在死亡的那一刻将会犹如炭火烧到极致,尽成血水。如若你一触即她的皮肤,就像是按下了机关一般,夫人最终只会剩下一张……人皮……”
宿水蓉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可也不由自主的恐惧起来。
宿水蓉刚才进来时并未来得及关上门,她突然地打开门看到了顾许二人亲密的场景而站定时,跟在其身后的宿月心也看到了这一幕。
即便屋外夜幕笼垂,即使站在门口的宿水蓉的身形挡去了一部分,屋内明亮的烛火还是将顾纵英亲吻许逸濯的画面映照得分外清楚。
但他这时并未去深究这些,走进房内时,他关上了门,声音压抑着悲痛,问道:“许公子,如你这样说,难不成就让和璧永远躺在床上无法入棺安息吗?你可有什么办法?”
顾纵英见许逸濯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他很是担忧,但这时候自己也确实帮不上任何的忙,便也就只能安静地待在许逸濯身边,无声地告诉这个人自己正陪着他。
钱恒控制住身体内不断叫嚣的暴虐,看也没看宿月心一眼,只道:“没有办法……你们就这样多看她几眼吧……”
宿水蓉原本寄托在许逸濯身上的渺小期望就这样破碎了。
摇着头,脸上的精致的妆容已然哭花,她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娘亲怎么会中毒……爹,你从未和我说过,为何会这样?所以这么多年,娘亲才会这般痛苦吗?”
宿水蓉的质问并未得到宿月心的答复,但沉默便是默认了她的问题。
“为什么你们谁都不告诉我?!”宿水蓉转头质问宿月心,想站站在门外并未进来的影凝云,忽然问道:“师父她……知道吗?”
宿月心这次点了头。
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了鼓里。
宿水蓉双腿发软,双腿跪在地上,趴在了床沿失声痛哭起来。
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这般哭下去时,顾纵英还想着是否要扶她起来,下一瞬间,她的手蓦地握住了叶和璧放在被褥外的手指。
万万没想到宿水蓉会这么做的宿月心大吼道:“水蓉——!”
钱恒抬起的手在半空中收了回去,脸上是悔恨交加之色。
宿水蓉抬起眼眸,对仿佛沉入了梦乡的叶和璧缓缓弯起唇角,好似感受到了那一瞬间如往日一般母亲带给她的温暖。
随后,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她面前瘪了下来,原本谪仙一般的容貌顷刻间成为一张干瘪恐怖的皮囊,被褥下方开始有血液流出来,染红了被褥,惊心骇神。
一刹那,宿水蓉一张俏脸变得面无血色,眼神浑噩,当悲痛到达顶点之时,她朝后倒去。
顾纵英时刻注意着屋内几人的情况,看到宿水蓉状态不对,连忙弯腰,搂住宿水蓉后,少女的脸靠在他的胸口,已经人事不省,因伤心欲绝昏过去了。
最终,做了简单清理过后,拉上了床幔,宿月心让人将棺材运到了叶和璧的房间,然后遣退了仆从,宿月心亲自将叶和璧放入了棺材里,最后直接封棺。
待宿水蓉被宿月心带回她的闺房,所有奴仆也离开了院落,顾许二人和宿月心站在院子里。
沉沉黑夜下,宿月心问出了自许逸濯来到此地后便有的疑问:“许公子,你究竟是何人?”
宿月心在江湖上极有声望,双刀宿家也是从他这一代人尽皆知。而这份声望,是从他十九年前打败了江湖大害恶者狂刀白戮开始的。
此时他就算在质疑许逸濯的身份,看上去也依然一派大家风范。
白衣翩翩的剑客面对宿月心,丝毫不怵,他的右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食指轻轻敲击着剑柄,反问道:“宿大侠,听说双刀侠客宿月心之所以名扬江湖,是因为十九年前,恶者狂刀白戮与你在栖仙山一决雌雄,最终落败当场,逃之夭夭而去。虽然那次白戮没有死在你的刀下,但自此之后却也是隐匿江湖,再未出现过。你为江湖除去了一个大恶人,也因此使得大理双刀名震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