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疏跟着那红衣之人,穿过花海,只见眼前是一座深宅大院,大院中厅堂楼阁,气派非常,也十分眼熟。
竟是明州江家。
“你该去了。”红衣之人把江云疏一推,推进了那一座大院里。
江云疏摔倒在地上,只听“哐当”一声,一片冰凉身上蔓延开。
原来是方才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刚挑的水打翻了,两只水桶打翻在地,好不容易挑到了院子里的水撒了一地,身上也湿透了。
江云疏浑然忘记了之前的一切事,仿佛自己还在当年的江家,没有了之后的半点记忆。他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还好不曾被人看见,否则又得讨一顿好打,还是悄悄地把水桶拎起来,再回去井边打两桶。
江云疏从地上爬起来,觉得手掌和膝盖都火辣辣地疼,垂眸见方才手掌按的地面上已经落了一片血迹,连忙蹲下用沾着水的衣角用力擦拭去,努力把摔倒的现场处理干净。
忽然,江云疏的背后一凉,只见江洋深站在背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江云疏吓得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禁后退了两步。
江洋深挑唇一笑,道:“我都看见了,你把水打翻了。”
江云疏惴惴不安,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
“如果你不想我告诉家主,让他又骂你没用的废物不给饭吃,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一声也不许叫。”江洋深在江云疏面前蹲下,两指捏起江云疏小巧的下颌,问道,“嗯?”
江云疏紧张得浑身发抖,但想到比起没有饭吃,倒还不如挨江洋深一顿打。他说不让自己出声,那自己忍着不出声就是了。
江云疏咬了咬唇,乖乖地点了点头。
江洋深得意地一笑,拽着人瘦弱的胳膊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江云疏被摔进草丛里,骨头都散了架一般,咬了咬牙,果然也强忍着没有出半声。
与预想之中的情形全然不同,江洋深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地上用鞭子抽脚踹,反而在自己面前慢慢蹲下来。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只见江洋深的脸向自己眼前压了下来,越来越近。
江云疏平生从未遇到过这种人情景,被吓得不轻,想起方才自己答应的不能出声,刚想要躲开,又被江洋深按住了双手。
江洋深是江家的大少爷,江家所有的天材地宝从小都砸在他一个人身上,江云疏从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任凭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
江洋深……【不敢写,总之就是亲亲,然后想那啥啥。】
忽然一个雷霆一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是家主江启陛的声音。
江洋深连忙放开江云疏,从地上爬起来,对江启陛行礼道:“儿子练功回房路过此处,江云疏他硬要拖着儿子到这草丛中……儿子也不知道他做什么,他就是那样摸来摸去……”
江启陛抬起腿,一脚踹在江云疏的腹部,大骂道:“下|作的畜牲,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我路边捡回来的一条狗,我妄想攀附龙凤!”
江云疏摇摇头,道:“我没……”
“呵,我料你也不会乖乖说实话。”江启陛道,“来人,把他给我拖到祠堂前去,看杖!”
第24章 惊梦5
秦湛回到寝殿, 寻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也不见人影。
自己出门之前, 设在门外的阵法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人应该没有离开这间屋子, 能藏在哪里?
秦湛将房间上下,柜子里、床底、房梁上通通寻遍, 几乎绝望地颤声问道:“阿殊?”
没有人回应。
如果他不在寝殿内,也没有出过门,那么唯一可能的地方……秦湛的目光转向几案上的须弥秘境。
忽然,身后的门轻轻响了两声, 兰月荷从门外走进。
秦湛回头, 望着兰月荷, 目光冰冷,嗓音中带着微微的沙哑:“他进去了?”
兰月荷答道:“是。”
秦湛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 转身就要进须弥秘境。兰月荷一把将秦湛拉住, 道:“阿湛,既然这是他自己的安排, 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你何必要……”
秦湛甩开兰月荷的手, 沉声道:“你可知道, 他的安排, 从来不顾他自己。”
兰月荷哑然,沉默了片刻, 还是拦在了秦湛面前:“阿湛,那个人未必就是阿殊……”
秦湛冷声道:“让开。”
.
江云疏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自己在祠堂前被打得晕过去不知道多少次, 江洋深用刀子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又一刀,把自己关在地牢等死,最后是江家扫地的阿婆偷偷打开地牢的门,把自己放了出来。
江云疏起初不肯走,她说她一定不会有事的,江云疏方才一路逃了出来。
冰凉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身上脸上,江云疏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郊外树林的地面上。
江云疏的手指动了动,想要坐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绞痛,痛得他皱起眉头,浑身没有力气,又“啪”一声摔回了地上。
长期挨饿的经验告诉江云疏这是自己饿极了,从身旁抓了一把树叶塞进嘴里,囫囵咽了下去。
就这样休息了一阵,江云疏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
两明仙仆从林中路过,江云疏认出了江家的衣纹,连忙闪身躲到树后。
那两名仙仆手中拖着一卷草席,草席里只露出一撮灰白的头发。两个仙仆找了个空位把草席放下,动手挖起坑来,一边挖坑一边闲聊。
“诶,这种鬼天气还得出来埋死人,真晦气。这老太婆也是命里该死了,都这一把年纪了,还敢得罪大少爷,这不给打死了……”
“怎么发现是她的?”
“平时就是她进了地牢打扫的,那天也就她进去了。还有啊,听说她平时就对那小杂种好,自己的晚饭还要剩两口给那小杂种吃……”
江云疏苍白的手指死死握着树干,在树后没有出一声,只有泪水一行接着一行从眼角滑落。
那两个仙仆挖好坑,将草席丢进去埋上便匆匆离去。江云疏从树后跑出来,在那掩盖尸首的新土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下。
雨水如倾盆浇头淋下,江云疏抬手抹了一把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瓢泼大雨里,眼前忽现一袭月白的长衫。
隔着重重雨帘,那一身月白的长衫在江云疏身旁半跪下来,苍白得几乎透明,微微抬起手伸向江云疏,似乎想要把江云疏扶起来,身形却一瞬虚化得无影无踪。
江云疏左手的小臂上忽然一疼,抬起左手,手臂上的梅花血印上一道银光微微闪烁,又瞬间暗淡。
这一身月白长衫早已忘却多年,此刻江云疏的脑海里,却莫名将他与另一个身影重合。
也是这样一身月白的长衫,看不清脸,腰间佩一柄折扇,把自己抱在怀里,对自己说他会回来。
江云疏的心猛然一颤。
江云疏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将自己周围的各个角落里都一寸一寸寻视过去,却再也没看见那一袭月白的长衫。
那个人抱着自己说他会回来,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恍如梦中,又恍如隔世?
江云疏揉了揉眼睛,那一袭月白的长衫再次出现在了眼前,只是雨幕重重阻挡了自己看清楚他的脸。
江云疏站在原地,谨慎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缓缓开口,声如鸿雁掠空:“我,是你。”
江云疏的目光中满是戒备和疑惑,暗暗攥紧了拳头,呵斥道:“不要装神弄鬼,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疏,我是谁很重要么?”他笑道,“我知道你此刻,一定很无助,很难过,也很愤怒,却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我说的,是不是?”
江云疏的眼眶微红,却硬是把眼泪都咽了回去,答道:“不关你事。”
“不关我的事?”那人向江云疏走近一步,声音温柔如水,“你的一喜一怒,一呼一吸,一切都与我有关,都是我所在乎的。”
江云疏气息渐乱,咬牙道:“你离我远点!”
那人微笑道:“只要你一句话,我帮你去把他们都杀了。怎么样?嗯?或者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你说,我都可以为你去做。”
江云疏盯着雨中那一抹月白色,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帮我?”
“呵。”那人轻轻一笑,道,“我不是说过,你的一切,都是我在乎的。”
江云疏道:“我不会相信你的话,你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
“小疏,你还要经多少事,才会明白我和你说过的话?”那人望着江云疏,柔声道,“真是令我心疼。”
江云疏只觉得十分危险,后退一步,道:“你不要再过来。”
那人一笑,从雨幕之中现出原身,道:“小疏,这些事,我已经亲眼目睹一次。那一次我帮不了你,这一次,我不会再看你受苦了。”
这一次,江云疏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他一袭月白长衫,腰间斜佩一柄坠银白流苏的湘妃竹骨折扇,身似修竹临雪。半张银白假面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出一方精致的下颌,薄唇似笑非笑,一派风流俊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