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长风眼眸里翻涌着痛楚,他悄自平息了,叹了口气,
“我明日再来看你。”
站了起来,又道,“门后便有小厮守着,若有需要,喊一声便可。”
容玉闭上了眼睛,“……谢谢。”
容长风站立片刻,便往外走去了。
此后的数日,容长风每日都往这边来,这是离楚州不远的一个州地,容氏的旧宅在此处,容长风领了个外派半年的差事,谁也没有告诉,悄自来了这儿。
容玉渐渐的可以流利地说话了,等七八日过后,终于可以下地了,吃了药羹,容玉缓慢行走着,锻炼着自己快要萎缩的腿部肌肉,门口一阵脚步声响,容玉不用抬头便知道是容长风。
容长风见他已不用扶着,便可独自行走,心里一宽,
“看来好得差不多了。”
容玉淡淡一笑,这笑容里面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敷衍。
容长风岂能不知,但还是温声道,
“午后我带你出去走走,在房里待了快十日,该闷坏了吧。”
“不了,昨夜没怎么睡好,想下午补个觉。”
“是么?”
容玉嘴角一弯,与方才同样幅度的笑容。
容长风终于是耐不住,
“阿玉,你可还在怪我,当初,是我思虑不周害了你,我……”
容玉叹了口气,“兄长,你如今说这些作甚么,都过去了,对了,你何时回京?”
“你……”容长风不让他转移话题,“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怪我,我何曾不想救你,可当时我被软禁,别无他法,直到半年后放出来才知你已经……”
“我没有怪你,”容玉耐着性子,勉强扯了下嘴角,“你确实无能为力,我理解。”
“阿玉!”
容玉捏了捏眉头,终究耐不住反问,“好,所以呢,我怪你了,你怎么做?”
“我……只需半年,半年我便可进京救你出来……可为何你……”
当年自己的莽撞他并不是不知道,如今午夜梦回几多遗憾,不可语人,容长风艰难地吞下喉头的酸楚,
“你明知道宋俨明是我……”
容玉眼中一寒,冷冷地盯着他,容长风何曾见过他这般时候,心间激痛,强自忍耐了下来,不再继续方才的话,只凄声道,
“阿玉,我欠你的,我会一一还你,你给我机会好不好,以前的我们都忘了,往后,我决计不让你再受分毫苦痛。”
容玉压抑住心头的怒火,冷笑一声,讥讽道,
“好,等着呢,你明日便带我回容家,跟大太太说你要娶我,我可盼望许久了!”
“你——”容长风激痛之下,往前走了几步,“阿玉,当年便是宋俨明在我当时的立场,他也根本护不住你。”
“呵呵,”容玉笑出了声,愈发觉得乐不可支,笑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好,换位思考,宋俨明在你那时候的情况,确实也护不了我,”
容玉轻轻擦去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一个字一个字道,
“所以,如果他是你,他一开始根本便不会招惹那个自己名义上的弟弟!”
容长风浑身一颤,最隐秘的地方被撕裂,痛苦至极,
“阿玉,别这么对我。”
容玉嗤笑,他晓得容长风何尝不知道这一切,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虚幻的谅解,可容玉偏偏不给他。他明明知道自己毫无能力,却偏偏去招惹一个养在深闺、毫无自保能力的温室之花,也许这便是书中主角会有的冲破一切世俗阻碍的热血,然而,正是他的热血造就了别人一生的伤痛。
他看着容长风,眼中讥讽之意愈发,简直是赤·裸裸的鄙夷了。
容长风心间最后一丝的希冀全然破灭,他身子摇晃了几下,跌跌撞撞扶住了座椅。
屋外的树叶沙沙作响,依稀还有孩童玩闹的声音传来,曾几何时,他带着他在这小宅院里放风筝,教他习字,竹马骑着半墙绕……一切终归灰飞烟灭。
“你究竟是谁?”
容长风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睛血红,“你不是我的阿玉。”
容玉咬着牙,犹自笑着,
“对,我可不是你的阿玉。”
容长风疯魔一般上前了来,抓住了容玉的手臂,
“你把阿玉怎么了!”
他失魂落魄地,死死地盯着容玉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早有怀疑的,可那怀疑太过惊世骇俗,太过令人痛苦,他宁愿给自己保留一点点的希冀,可对方连最后一点点残温都不给他。
容长风凄然而笑,喃喃着,
“道元三年,有一村妇突能语梵言,声称自己乃大食国人,所说地方风物详实无比,村人好奇遣人寻之,竟是确凿,肃康十六年……”
他不忍继续说下去,只怔怔地看着容玉,
“你究竟是谁。”
第86章 垠西镇
“我是谁并不重要,”容玉唇边的泛着冷意,
“重要的是,你的阿玉已经彻底没有了。”
原着中,容长风经宋俨明提携进京,他确实第一时间去找了原身,可原身当时已委身徐昌宗当外室,他自觉得无颜面对曾经的爱人,所以故意在容长风面前作出一副与徐昌宗百般恩爱的模样。
容长风心碎,百般挽留不得,气苦之下,当场与原身恩断义绝。
容玉知道的,容长风何其英明,他怎会是那种轻易被蒙骗的人,他只是对自己臆想中的纯粹的爱失望了罢了。
那个纯白无垢的,自己一点一滴浇灌的温室之花,被人采摘了去,染上了别人的气息,不再是自己那朵心上的纯白的玫瑰,露出世俗的模样来。
他恐怕更憎恶的是这个吧。
所以当他听闻原身被徐昌宗妻子发现,百般羞辱被赶出来后,只是托人赠送了对方一大笔银子,便狠心不再理会,原身莬丝花一般的人,哪有什么生存的能力,没过多久,银子尽数被人骗了去,又被张婆子算计着,最终沦为了京城的交际花。
很久以后,容长风才知道的这一切,他狠狠哭了一场,为那个曾经做过的绮丽的梦。
最终容长风心死,专心仕途,不再理会尘俗之爱,而原身痛苦的一生,只是他人生的转折埋好的伏笔而已。
容玉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去惹怒容长风,然他如今失去了一切,万念俱灰,任何事于他来说都不重要了,来恶心他的,他自然没有道理去忍受。
——他本就是个尖利刻薄的小人。
身子一重,容玉被用力推到墙上,旋即脖子被掐住,剧痛袭来,容玉痛苦地呜咽一声,但听见容长风咬着牙道,
“你把我的阿玉还给我!”
容玉忍着痛,只是讥笑,虽他的脸愈发涨红,被容长风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的笑意愈发明显,像一朵妖冶的花。
“好,我告诉你,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
在容长风眼里,眼前的人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毫不留情撕咬他最软弱的地方,慢慢地将毒液注入。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到你的阿玉身上,”
“但我知道阿玉原本一生的命运……容长风……你……你想知道么……”
容长风双目红赤,他像是要吃人一般死死地盯着容玉开合的唇,可他像被下了降头一般,忍不住听下去。
“阿玉被送给宋老侯爷后,宋老侯爷便死了……这样的身份自然见不得光……在一个贼婆子龌蹉的计谋下……走投无路的阿玉便跟了徐昌宗……你应该见过他的……对……就是跟你同在国子监任事的徐昌宗……”
“你肯定说……那徐昌宗是有老婆的呀……阿玉也知道啊……但他饿了好几天,滴米未进……你说你将他养的那般娇贵……连吃的都要百般精细操弄才咽得下去……你叫他怎么活得下去……”
“后来,阿玉当了外室,徐昌宗图着他的美色自然与他好了几年,可好景不长……徐昌宗家里的夫人很快发现了阿玉的存在,自是各般手段将人给整治了一通……撵出去……”
“他不敢去找你……可你又不来找他……所以没办法啊……他只好又给人当了外室……可这次的养主还不如那徐昌宗,竟是个老头子,你可知道有些人就是有特殊的床上怪癖,越老越坏……”
容长风再也忍受不了,嘶声怒吼:“别说了!”
容玉不管,他一点一点地说下去,将一朵纯白的温室之花如何断根,如何堕落,最终如何走上一抹白绫了结自己性命的道路,他娓娓道来,一一说给眼前人听。
容长风捂着耳朵,疯狂晃着脑袋,想将那些话给甩出脑海,当作从未听到一般。
到最后,他整个人萎靡地跪在地上,再也忍耐不得那张熟悉的脸在自己眼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落荒而逃。
容玉呆呆地靠着墙站了半天喘息着,他眼前一阵发黑,缓缓蹲下了身子,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很快,他又站了起来,慢慢地朝着屋外走了出去。
那一夜从未喝酒的容长风喝得伶仃大醉,醉了两天两夜,等第三日醒来,他又像没事人一般地去了容玉所在的厢房。
房间犹自保留着他最后离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