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古镇以西,山下。
“是这座山。”
白棠被秋颜宁揽在怀中,周遭漆黑又冷,唯独伞下二人是温暖,甚至有些发烫。伞是铁骨,骨架上挂着几个小灯,她一直不解秋颜宁究竟是用了何等方法使火不灭,顺着灯光,她望向面前这座笼罩在烟雨中的山。
山中风力极大,树木被吹得作响,而在秋颜宁的周身却是柔柔微风,她想问的事太多,脱口的却是:“小姐究竟是要找什么东西?”
秋颜宁想了想,道:“一株花瓣白色尖长,有带金线纹的花。”
为了一朵花?白棠险些又翻白眼了,她家小姐的行举真是越来越奇怪了。竟然为了一朵花冒雨大半夜跑到这山中,她以为是什么奇花,结果不过是白尖花瓣的花。想来这山中木野繁茂,花花草草多得是,光这类似的花就有许多,再说,要在山中找一朵花,岂不是大海捞针?
许是太郁闷有些怨,白棠闷闷问道:“小姐为何要寻这朵花?”
秋颜宁语调轻松,笑着道:“因为若是能摘下这朵花,雨就会停。”
这回白棠真翻白眼了。
天真!小姐一定是书看多了。也只有这些天真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才会信,摘下一朵花雨会停。当然,八岁的她也信过诸如此类的话。毕竟,当年年少无知……
未多想,她与秋颜宁已走入山中。
此处树木遮天,除了风雨声,死一般寂。再加无路,走在其中十分渺小,又好似被世间遗忘,若非春季蛇未出洞,换作夏日,打死她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这一路走来甚是费劲,春季万物复苏,路上的杂草长的茂密又长,都埋住了她的腰,每走一步叶上的雨水便会将衣裙打湿几分。再看看小姐,虽说是寻花,却连两旁看都不看,好似是知道生在何处,连半步迟疑也没有,径直朝深处走去。
“小姐,山上真有那种花吗?”白棠瘪嘴,越走越怀疑,太匪夷所思了,她竟因为一句话而在夜雨中陪人寻花。
“有的。”
秋颜宁目光望向林间远处,随着往前她越肯定。她所踏之处正是此地的水脉,这条水脉犹如一条无形的路在指引她。
“轰隆。”
白棠猛地抬头,见电闪白光透过叶缝,那雷声离她极近,像是在头顶不远处。她视线收回,忽见前方约有两尺宽的空地,其中立着一块石头,而在石头旁长着一株甚是奇怪的花。
六片白色花瓣尖而长,颜色微微发蓝,每片花瓣中间有一条金色如脉的线纹,其中还有三颗金色圆球珠蕊,花是娇美,可花茎却极长有半截手臂长,小手指粗细,通体漆黑极为坚韧,风吹也不动,可惜的是连一片叶没有,看上去很是突兀,甚至……
有点丑。
这朵花算不上特别好看,却让白棠觉得十分奇异,看外观又与秋颜宁描述一致,她傻了眼,指着花,“小姐,你看……”
秋颜宁一喜,道:“就是它了。”
还真有这花?
白棠眼皮一抽,长这么大她从未见过这么怪的花,一时竟开始怀疑本身了。
脑中,兑昌君道:“这株怕是有六百年了,哈,那怪会引来天雷。”
秋颜宁问:“现在摘?”
兑昌君道:“不,要挖。六百年的水行瞬地莲浑身都是宝,此次若渡劫未过化作灰泥岂不是可惜?”
秋颜宁听罢表示赞同,取出玉簪去挖。
像这些灵物不比凡物,为天地成就,吸收灵气精华,品质极佳,六百年更是难得。花瓣、花果可入药也可增加修为,花根亦是如此,花茎也可做一件法器。
又是电闪雷鸣,这一次,白棠心中有一种不详之感。
“躲开!”
“小姐不对!”
未等下一道电闪雷鸣,白棠与秋颜宁同时惊呼了一声,秋颜宁摘下花朵,抱住她翻身滚开一截。紧随其后,耳旁传来一震巨响,二人闻声闭眼,一道天雷劈在已是光秃秃的水行瞬地莲上。
白棠紧紧抱住秋颜宁,两人心跳贴近,她耳中嗡鸣作响,被震得不知所措,睁开双眼便见秋颜宁清丽的容颜。太近了,二人相隔太近了。
此情此景,不禁令白棠回忆起昨夜的怪梦,这一想,她顿时脑中恢复清醒。
撇开视线,她望向光秃秃的瞬地莲花茎,却为之一惊,连对秋颜宁道:“小姐,你快看!”
告别
秋颜宁闻言,侧首一看, 不免惊讶。头顶树枝劈断露出大口, 那瞬地莲周遭土质开裂, 还冒着一股股白烟热气, 花根表露在外, 与花茎断开,但, 她的视线不在于此,而是花杆上。
那通体墨黑的花茎被雷劈后竟出现裂纹, 黑暗中出现由裂纹处透着盈盈紫光, 这么一看,简直……
更丑了。
“小姐, 您没事吧。”白棠被压得不自在,又不好推开秋颜宁,只得唤了几声。
“没事。”
秋颜宁收回视线, 起身后将她拉起,手中的伞脱手吹跑了一大截, 经过这一折腾灯火早已灭。白棠擦了擦脸, 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懒得还顾及身上的衣物湿了一层。
秋颜宁将花收入袖袋, 担忧道:“小棠怎么样?”
“小姐我没事,您看那……”白棠指着瞬地莲花茎,眼底又惊又疑,她见过一棵树被雷劈, 当即就成了两半烧了起来。实在难信,这极丑的花杆子不仅捱过了雷劈还发光!风吹不动也就罢了,还雷打不坏,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兑昌君欣喜笑道:“哈哈哈,你果真是走运,遭此一劫,这瞬地莲是真正的极品了。”
秋颜宁眼前一亮,拾起瞬地莲,催动修为后便有一股灵气从手中流入。她用手刮了刮裂纹,便听“纱沙沙”的声响,这才开始露出真面目。
只见黑色外表如焦壳脱落,通体变得如浅青紫色玉质,仔细一看,还能发现金色纤脉。握在手中微凉,周身泛着浅紫色光,光影倒影在手中可见水波纹流转。
白棠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气噎在喉咙。心中直道:荒唐!太荒唐了,她怕是还在做梦!
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小姐打了秋小姐与小少爷,后跑到连心湖被水拖腿托梦,日常见鬼、发现人背上的冤魂、在院中挖出白骨、小姐其实一直深藏不露功夫很好。
然后?夜间跑到山中寻花,莫名其妙的雷,奇怪的花……
待过了几息后,她才强压下情绪,开口道:“小姐,我能看看吗?”
“好。”秋颜宁笑了笑,将瞬地莲递给她。
白棠接过瞬地莲,搁在膝盖上咬牙狠狠一掰,结果纹丝不动反倒还硌人,真是与铁棍无异。
她折了几回未能撼动半分,只得还给秋颜宁,不甘道:“小姐,这哪里是花杆子,真是比石头还硬!真是太怪了!”
“所以啊,不枉我寻它。”秋颜宁扑哧一笑,接过瞬地莲,摸了摸她的头。
“小姐也奇怪。”
白棠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好小棠,你竟念起我了!”
秋颜宁听她念叨,一时竟哭笑不得。
白棠默然,她抬头望向头顶,察觉雨势变小,风亦是如此,她眼神复杂,真正搞不清周遭发生的事,以及秋颜宁此人。
难不成,真如秋府丫头所言,大小姐中邪了?被鬼附身了?
不,小姐还是原来的小姐,待她一如既往的好。若真真被附身,她理应能看见。
白棠暗叹一声,收回神,伸手拍了拍脸颊,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秋颜宁见状微蹙,矛盾不已。许多时候,她想告知白棠一切,但作为一名修士理应清楚规则,她不能……
“走吧,我们回去了。”
“嗯。”白棠捡回伞,自然是巴不得离开这破山,好回去洗个热水澡,再睡一觉,第二天好清醒一些。
灯虽熄,可下山却比上山时容易得多,顺着草丛压倒出的一条道路往回走,没过多久便走出了山林,这一回她没有再抱着秋颜宁,而是被拉着手。
走出山,白棠透过瞬地莲微弱的光,她伸手感觉到牛毛般的细雨,风已经停了。
“雨真小了……”
秋颜宁笑道:“对吧。”
“兴许是凑巧……”白棠埋头看路,自我催眠道。
即便她心智远胜同龄,即便她这些年走过很多路,到过许多地方,翻过许多山,可她终究才十三,论眼界、认知与这世间凡人一般,并未有何不同之处。
何况,目前之事早已超出她预想。
回到叶古镇时,小雨已停,白棠未记时辰也不知到了何时,只是被眼前一幕惊了一下。
无论是何地,这人啊都是极爱热闹。雨势一小,叶古镇夜市登场,四处红彤彤的灯笼,两道全是小摊,空气中一股热气麻辣味直蹿入鼻,小贩们埋怨大雨以至几日没得生意,又喜今夜雨能停。
“姑娘,要嘁豆腐嘛?”
小贩笑容满面,操着一口带方言的央语唤道。
白棠回望,一下子眼冒精光,呆呆着豆腐。摊位上嫩豆腐被煎的适中焦黄,撒着嫩绿葱花,芝麻粒儿,红红辣椒与酱汁,上头还“呲呲呲”冒着热气,鼓起小汤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