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止澜坐在他左边下首第一个位置,正襟危坐,发髻衣服打理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正端着一只白瓷茶盏,垂着眼帘静静的品茶,仿佛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
兴许是酒意熏人,也或许是祁璟表现的太过温和,那些世家子弟喝着喝着便放开了手脚,一时场景有些混乱,有互相敬酒的,有小声聊天的,还有跃跃欲试想往晏止澜身边凑,却又不敢而满脸纠结的。
祁璟以手支颐,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饶有兴趣的坐在上首,看着他们一个个想要上前又被晏止澜一脸冷淡的样子吓的不敢去的样子,轻轻嗤笑了一声。
旁边福佑听到他的笑声,见他开心,心情也跟着转好了不少,问道:“君上何事如此开怀?”
祁璟伸出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轻声道:“我们先看戏。”
他的面前有层薄纱,与外面的世家子弟隔绝开来,避免了君臣互相看着尴尬,而晏止澜恰好坐在他左手下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堪堪透过薄纱的缝隙对晏止澜那桌的情况看个一清二楚。
福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时会意,站在一旁,也含着笑静观。
其中一个世家子弟,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很是清秀,右手拎着酒壶,左手拿着酒杯,跌跌撞撞的冲开众人,在晏止澜面前堪堪停住,一张脸憋涨的通红,期期艾艾的看着晏止澜欲言又止。
面前陡然投下一片阴影,晏止澜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恰好跟那少年的目光相遇。
那少年顿时一张俏脸涨的通红,磕磕巴巴道:“晏、晏公子……”
晏止澜将手里的白瓷茶盏放下,淡声道:“何事?”
少年被他冷淡的目光看了一眼,更加紧张了。他捏着小酒壶的手蓦地收紧了,在晏止澜的注视下,无声的吞了口口水。
周围全是各种各样的目光,有艳羡的、有不屑的、有嘲弄的,还有更多的是看笑话的。
少年涨红着脸,踌躇许久,终于鼓足勇气,干巴巴道:“晏、晏公子,我、我叫郑铮,是郑珏的堂弟,仰慕晏公子已久,今日借此机会,想敬酒三杯,以表敬意。”
他这边话音刚落,周围的世家子弟便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起来。
“什么郑珏的堂弟,明明是郑家主的私生子,还一派冠冕堂皇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就是,分明是见不得光的下贱子,还敢跟郑兄相提并论?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他那副样子,怎么比的上郑兄的英武大气?”
“哎——话不能这么说,怎么着也是郑家家主的血脉……”
“切~算了吧,郑家家主可没认他!还不是把他丢给了远方旁支一个膝下无儿无女快入土的老头子养着?今日不知道刮了什么风,竟让他也跟着来了封赏宴。”
“嘘——小点声,怎么着也是郑家家主的封赏宴,人家家主让谁跟着来,还轮得到我们说话不成?”
“话是这么说……诶?怎么没见郑珏郑兄?按说如此重要的封赏,他身为郑家嫡子,怎么着也该露个脸来。”
“哎呀,你不知道?听说郑兄在边境追捕妖物之时受了伤,这才让这小子有可趁之机。否则怎么会轮到他?”
……
众人议论纷纷,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也控制在郑铮能够听的到的范围之内,引得他脸色忽青忽白,难堪不已,捏着酒杯的手背青筋突显,显然是在极力忍耐。
福佑微微皱眉,在祁璟耳畔低声道:“君上,可要我去阻止一二?”
祁璟摆摆手:“不急,先看看。”
开玩笑,他穿过来这么久,第一次听到八卦,还是直播,简直不要太感兴趣好吗!何况还是跟晏止澜有关的八卦,如果他没记错,这个郑铮以及众人口中的郑珏,正是晏止澜唯一的至交好友,在原书剧情中因为性格刚直不阿,屡次帮助晏止澜逃跑而惹怒暴君,被暴君抓住机会找了个机会斩杀满门,报仇无果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只是这个郑铮,原文中好像并没有提到,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
祁璟按耐住好奇心,看向晏止澜。
晏止澜好似对周遭的议论声视而不见,他静静的看着郑铮,淡淡的出声道:“你仰慕我什么?”
这下不仅郑铮,连周围的世家子弟都愣了,吵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殿内突然安静下来。
仰慕他什么?
这该怎么回答?
说仰慕他长的好看,灵力高深?还是说仰慕他的家世?
在场的哪个不知,在强者为尊的这个世界,说人长得好看无异于是当着人面骂人是绣花枕头,徒有其表中看不中用,虽然晏止澜确实长得一副好相貌,光是坐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但是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
若是说仰慕他灵力高深,虽然根骨是一方面,但是强者自然有强者的修炼法则,说不定你在睡觉吃饭的时候,强者都在修炼,修为这种事情,只要有点根骨有点条件的,只要你肯努力,基本都会有所回报,况且今日能到场参加宴席的都是有头有脸出自各大世家的少主亦或是精英,根骨能差到哪里去?若是说比不上人家,只能怪你不够努力。真这么问了,无异于是明晃晃的自打耳光。
再者,晏止澜的家世虽然清贵,但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晏家如今只有他一人堪堪支撑门楣,在场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家世雄?,家里长辈健在且小辈中人才济济?跟晏止澜说家世,这不是故意揭人伤疤,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一时间,方才还喧闹如菜市场一样的宴席,竟然就这么诡异的静默了下来。
祁璟微微侧目。
他倒没有那么多想法,以二人这几个月的相处和他对晏止澜的了解,晏止澜说这话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不可能是故意让人难堪难为人的意思。兴许是他真的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仰慕的,突然兴起,便随口问个答案。要么就是见到好友家人,未免对方尴尬特意找的话题而已,
不过看郑铮苍白的脸色,恐怕不会这么认为。
郑铮双唇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紧紧的抿上了唇,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仓惶的看看四周,周围皆是袖手旁观,一副等着看他笑话,没有一个要施手援助的样子。
毕竟年纪小,还不能很好地藏住心事,他紧紧咬着下唇,冲着晏止澜深深鞠了一躬,弯身行礼,几不可闻道:“打扰了。”说完便慌乱的想要夺路而逃。
“等等!”晏止澜出声阻止。
郑铮回头,眼里闪过一抹期待的亮光,却听到晏止澜沉声道,“你还尚未回我的话。”
祁璟看戏看的差不多了,见再继续下去,晏止澜就要把人彻底得罪了,遂清咳一声,待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之后,方笑着道:“怎的?你们这么多人围在繁之面前,是想以多欺少,将他灌醉吗?”他故意在繁之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以示跟晏止澜的亲密,同时也是自降身份,同这些世家子弟拉近距离。
众世家子弟早已没了最初的惶惶不安,见他一脸随和,知道是在同他们开玩笑,便有人也笑着附和:“君上怕是有所不知,晏公子向来滴酒不沾,便是我们想灌酒,他也不会喝的。”
祁璟闻言,眉梢微微一挑,这个回答倒是让他颇感意外,他还不知道,晏止澜竟然从来不饮酒?
他的目光不留痕迹的从郑铮身上滑过,见他一脸茫然,心道:看来这个少年也不知道,怕是被人给怂恿着当枪使了。
果不其然,郑铮茫然的神色褪去之后,蓦地睁大了双眼,不一时眼眶里便噙满了泪水,他无助的低下头,对晏止澜讷讷道:“对、对不住,我不知道晏公子你不饮酒……是他们说……”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群人冒然出声打断。
“晏公子见谅,郑铮年少无知,冒犯了晏公子,我们回去一定禀告家主,教他好好研习家规。”
“是啊是啊,晏公海涵……”
祁璟心下了然,看来这群人才是始作俑者,郑铮不过是被推到前面的替死鬼罢了。如今这般作态,明显是为了推脱责怪,先发制人,抢先将过错推到郑铮身上。
郑铮回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们:“你们!”
“好了好了,”一个人上前,拉着郑铮给祁璟行礼,“好了郑铮,君上还在,你在这里又喊又闹又哭的,殿前失仪,成什么样子?”
郑铮闻言,快速抬头,隔着薄纱看了一眼祁璟,眼里蓄着泪水,惶恐下跪:“君上恕罪。”
祁璟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拉着他的那人,直看的他心里发毛,这才把目光转向郑铮,温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你叫什么?郑铮是吗?你先起来。”
郑铮领命而起,两只手无意识的绞着衣袖,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祁璟轻笑一声,乜了一眼那些先前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的人,着人掀开薄纱,起身下去。
这里的酒酸酸甜甜的,浓度不是很高,祁璟贪杯,不知喝了多少,坐着的时候犹不觉得有什么,一站起来才发现酒意上头,有些晕乎乎的,下台阶的时候还差点没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