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我在这里,却不肯出来见我吗?
甚至,从送信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芳泽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叶澄突然摸到了袖子间的皮影。
每个城市都会有夜市。别的地方随着夜幕的降临,渐渐陷入黑暗和安静,这里却依然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在这里的夜市上,有一个不起眼的皮影老人。
别人都选在热闹火红的地方摆摊,连带着不住的吆喝,他却挤在一个小角落,打着那么不起眼的几个灯笼,而且幕布上演的也不是才子佳人,传奇演义,而是单调的动物奔跑和玩闹,伴随着动物的叫声。好在这年头夜晚的娱乐活动不算多,所以也有那么几个人在看。
突然,伴随着一声清晰的冷笑,大家发现有人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一个落魄剑客模样的人,已经直直地站在幕布前。
因为那人实在有种气势汹汹,下一秒就要拔剑砍人的架势,所以原本对他的不满也一下子消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剑客的身上,没人注意到幕布上的皮影停住了。
叶澄也不理会众人眼光,“咣当”一下,将背上的剑扔在了幕布前的桌子上,冷冷地环视了一圈:“他欠我钱,我来砸场。”
于是广大人民群众就一哄而散,还不忘领上自己的小板凳。眨眼之间,这个角落就只剩下叶澄和那个幕布后的老人。
叶澄哼笑了一声,根本没给那个可怜兮兮的老人家开口的机会,直接一剑划破了幕布,顺势宛如切豆腐一般,利索地将老人刚刚布下的那块,充当阵眼的灵石,给切成了两半。眼看要发动的传送阵法,在最后一刻被打断了。
叶澄长剑一横,将人给堵在了墙角:“有本事你接着跑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小芳,为了叶澄克服懒癌,走上拯救世界的艰难道路,还要被抓被骂被逮捕。
晚安。
第158章
夜晚, 屋子内安安静静的, 只能听到细长而缓慢的呼吸声。
一直抱着剑倚在床头, 似乎陷入沉睡的人, 却突然睁开眼,平静道:“龙筋的, 你割开一个角都算我输。”
床里面背对着叶澄侧躺的人,猛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如果有月光照进来的话,就能看到, 那人有一只手被捆在床头上。那绳子并不短,不会让他感觉到行为太受限, 却保证这人不能轻易地离开床。
季芳泽自从被叶澄从夜市抓到, 两人就一直没说话。叶澄冷着脸不开口,季芳泽也不知道说什么。现在被发现了小动作, 知道肯定逃不掉了, 季芳泽干脆仰面躺下,自暴自弃地开口:“你到底找我回去做什么?!”
叶澄气笑了:“什么叫‘回去做什么’?你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 你还觉得自己挺有理是吧?”
季芳泽突然喊道:“那不是我家!”
季芳泽像是终于迎来了迟到的叛逆期, 一点也没有之前乖巧听话的模样,反而有说不出的愤怒和抗拒。
黑夜并不能阻挡两人的视线, 但他始终没有看叶澄的方向,只是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床幔:“我想你有一点弄错了。青崖自始至终,都只是你的家,不是我的。青崖于我只是牢笼。我想离开青崖有什么错?我不能离开青崖吗!叶澄,你要你自己的人生, 我就不能有我自己的人生吗!”
叶澄沉默片刻:“你刚刚叫我什么?”
叶澄平日里的声音就像他的眼睛,总像是蕴藏着某种笑意,但这一刻,他的语调仍然平静,却让季芳泽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所以你不打算认我做师兄了?季芳泽,你觉得你很委屈,我他妈不委屈?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年,那么大一个师弟,你说不见就不见了?”
季芳泽重新转过身,背对着叶澄,颤声道:“反正你有的是师弟。”
叶澄掰他肩膀:“季芳泽你给我坐起来,别以为撒娇耍赖能把这件事混过去,你以为我没有心,说这种话我不会伤心吗?”
季芳泽死死地扒着那边的床板,不肯面对他:“我就是不想让你更伤心,所以才走的!我不愿意做出来,让你觉得我很可怕,会讨厌我的事。”
叶澄干脆一个起身,从季芳泽身上翻了过去。他顺手捏住季芳泽的下巴,让他不能再躲开:“哈,你能做出来什么可怕的事,说来听听?”
季芳泽下意识闭上了眼,但刚刚逼近的那一瞬间,叶澄笼罩而来的气息,却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叶澄,你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了解我。”
叶澄耸耸肩膀:“我发现这句话这几年出现的频率比较高,每个人都跟我说,我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你。”
除了我自己。
“我之前一直在骗你,我没我表现的那么弱小无害。”
“然后呢?”就算当初不知道,看季芳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崖大阵,一夜消失地无影无踪,叶澄心里也有数了,“那又怎么样?”
季芳泽是在寒冰洞的事之后,才变得“平庸”的。并不是为了骗叶澄,而是季芳泽不想再惹麻烦。他开始想要在青崖山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所以努力收敛起自己身上的锋芒,不想再触碰任何人紧绷的神经。
“师兄你别逼我了。”季芳泽睁开眼,疲惫的语气中,藏着一丝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怨怼,“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是多艰难,才主动决定离开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件事,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不知道我放弃了近乎占据我整个生命的渴望。
为什么我这么想保护你,宁愿背叛我自己,也不去伤害你,反而是你步步紧逼?
季芳泽勉强笑了一下,试图说服他:“你有过那么多师弟,大家也不会一直都在一起啊。就像你说的那样,长大后就去过自己的人生。师兄你明知道我的心思,又不可能答应我,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呢?我如今已经及冠,也有了自保之力。师兄你就当我下山去游历了,说不定再过几年,我就忘了呢?”
叶澄没有反驳季芳泽,却也没放开他。
他确实有很多的师弟师妹,其中不乏小时亲近,长大后一点点拉开距离的人。叶澄看着他们和自己渐行渐远,从不会觉得可惜或悲伤,相信对方也是如此。因为他知道这是个必然的过程。
但季芳泽是不一样的。
大概是季芳泽在他身边的时间最久;大概是季芳泽格外地乖巧懂事;大概是,叶澄知道季芳泽一点也不想离开他。
如果季芳泽真的想去过自己的人生,那为什么会选择以一个皮影人的身份,度过这三年呢?这世间多少精彩,不比这些死物要来得鲜活诱人?
每次摆弄那些动物的皮影,看着它们一次次单调地奔跑飞翔,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下定决心,要远离叶澄,为此冷落了叶澄很多天,但叶澄没有离开,而是在他床前的那一小片月光间,为他演了一出不伦不类的“皮影戏”。那几乎不能算是皮影,没有颜色,只有投下来的黑色阴影,也没有人物和剧情,只有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动物,看一会儿就会觉得很单调。
但他们因此和好了。
季芳泽嘴里说着想离开的话,心里却始终留在那个十多年前的夜晚,暗自期盼着叶澄来找他,来哄他,跟他和好。
这三年,季芳泽始终在等叶澄。
季芳泽等着叶澄答应他离开。他自认这个说辞足够有说服力,叶澄只能放他走。他猜测着叶澄接下来的反应,但他没想到的是,叶澄轻轻地在他脸上打了一下。
真的很轻,几乎都没什么声音,像是实在舍不得如何,却又心中生气,只能象征性地“打”了一下,妥协和宠溺的意味要远远大于惩戒。
叶澄也不再撑着身体,而是躺了下来:“反正你就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那点事,是吧?”
这张床不大,季芳泽本就睡在里侧,叶澄这一躺,空间更是狭小,季芳泽侧着身,几乎像是把叶澄搂在怀里。
季芳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克制着自己稍稍往后退了一下,苦笑:“如果师兄真知道我满脑子都是什么,就不会这样随意地躺在这儿了。”
也太没安全意识了。
叶澄没接他的话,而是没头没脑道:“我早就不和晏姑娘联系了。”
周遭安静了下来。
叶澄几乎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感觉自己脸上在发烧。他甚至难得自欺欺人,希望季芳泽不要再开口,好让他假装自己没说过那句话。
偏偏季芳泽这时候如梦初醒,结结巴巴道:“师兄,师兄是,是什么意思?”
叶澄翻了个身,就像季芳泽之前对他一样,用背影表示自己的冷漠。
季芳泽半趴在叶澄身上,像是一只急切等待投喂的猫咪,语气中带着急促和恳求:“师兄?”
他扒拉叶澄的眼皮:“师兄,你理理我。”
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师兄”叫得欢了。
叶澄几乎是长叹了一口气,把骚扰他的猫爪子给扒开:“我不找道侣了,行了吧?”
妈的。早知道最后还是要为了小王八蛋妥协,还不如一开始就答应。搞得自己现在很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