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霍斯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遍体鳞伤的静静死去。
到死,蛮奴也没找到他。
至于始作俑者庄河,也没能活多久。
如师南所料,庄河在络腮胡背后的势力胁迫下,参与了对江阴王的刺杀。
但是他没有师南的好运气,下毒之后,甚至连酒楼的门都没有出去,就被江阴王的手下察觉不对,抓了起来,拷问后直接抹掉了脖子。
至于传说中的江阴王......从头至尾他也没能见上一面。
看完了原身庄河短暂的一生,师南心里没泛起一丝波澜,只除了亲眼看见,霍斯年孤苦无依死去的惨景。
师南心想,还好他更改了霍斯年的命运,没让小霍死在恶贯满盈的庄河手下,也算是一桩好事。
刚感叹到这里,一切场景膨胀化成了碎片,师南的意识重归黑暗。
*
*
地下幽深阴暗的墓穴。
正中摆放了一个棺材,里面躺着的黑影一动不动,肢体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黑影的太阳穴突然跳出一个光团,影影绰绰,随着密室墙上的油灯晃动,猛地膨胀开,落地。
下一刻。
一只成年男子手掌大的奶猫骤然出现的原地,乳白色的胎发微微颤抖。
它有着粉色的鼻尖,唇下隐隐露出几颗小牙,隐藏在腹下几乎看不见的爪子颤巍巍的缩了缩。
“喵呜——”
奶猫粉嫩的爪垫吧唧拍地,迷迷糊糊发出细嫩的叫声,回荡在墓穴里,萦绕不绝。
声音渐渐消失,一阵晕眩,师南终于清醒过来。
清醒的瞬间,便看见与趴着看没两样的放大地面,和仿佛进入了巨人国似的巨型墓葬品。
师南:“.....”这高度好熟悉啊。
嗯?
师南还不太利索的脑子一震,倏地炸开了毛。
——他怎么化成了原形?!
没等他细细琢磨当前处境,师南的脑子就有点晕眩,小小的身躯开始喘不过气来。
师南心里警钟大作,意识是可能是墓穴被封了,空气不足。这可是他的本体,千万不能出现意外。
僵滞半天的小奶猫终于动了,琥珀色的猫瞳在阴影里缩成了针尖,寻找出去的路。好在墓穴新建没几日,通风口尚未封闭。
不多时,散发着花草清香的小花园一角,松软的泥土忽的拱了起来,先露出一个胖乎乎的屁股,小短腿凭空倒腾了好几下,才拔了出来,露出灰扑扑的毛团子全身。
师南呼哧呼哧地喘了几下,才平复惊魂未定的心。
脱离危险后,师南才想起查看本体的情况,他低下毛绒绒的头,打量小小的身躯。
——很好,比上一次又大了一圈。
片刻,师南坐了回去,满意地抬起后爪,想要挠挠下巴。
然而后爪子在半空中尴尬地够了几下......够不着。
师南只得愤愤的将后腿重新藏回腹下。
喵,只要历练经过的多了,总有一天师大人会有大长腿的!
挠不了下巴,他不舒服地蹭了几下假山边的石头,琢磨着该找个地方躲躲,别被人族发现。猫型的师南对危险毫无反抗之力,这也是师南坚持要化成人形的原因。
结果师南这一打量,越看越觉得眼熟,最后一拍猫爪——这不是景明租的隔壁院子么!
小奶妈圆溜溜的眼珠子滚了几滚,机灵又狡黠,随后在浅浅的月辉下,贴着墙角一路奔向了司景明住的房间。
景明这么善良,看见可怜弱小的猫咪,一定会保护他。
白团子几乎化成了残影,沿路绕过巡逻的人,来到司景明居住的房前,恰有端着银盘的下人推门而出,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盈的从缝隙钻了进去。
那下人顿了一下,隐约觉得什么东西晃了过去,身子一寒,脑子里冒出市井里对江阴王的传说,说其杀戮过多,常有冤魂索命。
难道......这里果真有脏东西?
下人打了个寒颤,不敢多做停留,仓皇离去。
师南进了房间,探头探脑的望了一阵,没瞅见人,便熟悉的往内室里去。
内室与外面隔了一座屏风,里面兴许是点了灯,透过屏风能看见一站一坐的两道人影。想都不用想,师南一下认出坐的那个正是他的崽儿。
景明连身影都是那么好看。
小奶猫的三瓣唇往上弯了弯,柔嫩的爪垫落地无声,猫猫祟祟的来到屏风的背后,正要露出头去打个招呼,就听见曾管家突然开口。
“您准备什么时候回去?”曾管家低声问道。
师南微微探出个头,透亮的猫瞳里映出司景明天仙似出尘的脸,就见他坐在书桌后面,桌上摆放着棋盘,双手各执一子,正在与自己对弈。
师南骄傲地想,崽儿可真厉害。
随着司景明眉宇微动,左手捻着的黑子落下,发出清脆的敲击声,随后答道:“今夜是阿南的头七,明日再走,终归是我第一个朋友。”
这美男子垂眸落棋的样子,神色十分平静,看不出有丝毫的伤感。
暗处的奶猫胡须动了动,景明......知道他死了?
这反应未免也太冷静了。
心里的古怪刚刚泛起,师南就看见司景明伸出了其中的一只手,拿起棋盘一侧的杯子,将杯子贴近了唇边,薄唇贴上那白玉般的瓷杯,映得唇色分外好看。
与在师南面前的恪守礼节不同,此时饮茶的司景明姿态有些散漫,系着暗红色发带的墨发并没有整齐的束起,松松垮垮的垂落了一些在胸前,有种颓废欲念之美。
像是仙人被拉落凡间。
这一幕有些师南形容不出的美,他略微怔神。
看习惯了的曾管家不为所动,老脸皱纹痕迹更深了,柔声劝道:“少喝点酒,伤身。”
司景明放下杯子,漫不经心道:“我心里有数。”
酒?
好哇,师南回过神来——本来身子就不好,居然还偷偷喝酒!
然而念头刚起,师南又顿住了,心里冒出了一个突兀的念头。
景明,是不是被他的死刺激到了。
也就几个呼吸时间,师南心里脑补出了司景明丰富的内心戏——其实内心难受极了,但是为了怕曾管家担心,强忍住了没有表现,只能通过酒液消愁的惆怅样子。
这么个委屈的小人跃然脑海中,师南越想越心疼,投向司景明的目光愈发柔软。
真是善良贴心的人族崽儿啊!
也不知那主母该狠心成什么样,才舍得苛责于景明。
司景明说了那一句话后,再也没开口,只低头与自己对弈,偶尔饮上一杯酒,曾管家虽不赞同,却也知道情况特殊,静静的斟酒。
随着一整壶酒入腹,司景明白玉般的脸上依旧不见醉色,再一次端过了杯子,却发现是空杯。
他轻声道:“曾伯?”
曾管家手执酒壶,没有给他斟的意思,转头说起了别的:“我们的人找到了王大壮的妻女,他们一家团聚了。”
司景明看着他手中的酒壶,“嗯。”
听到这里,师南还很意外,络腮胡居然活下来了?
他想起络腮胡与他互相留遗愿的样子,能与妻女团聚,想来他很高兴吧。
内室的对话还在继续,曾管家叹了口气,又说:“霍斯年掳走的大夫,也都给了封口费,放了。最早的大夫被他处理了,通知了家人带走,只是看那家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想来认为是我们做的。”
司景明保持着举杯的姿势,望着曾管家,平静道:“这些事不用告诉我。”
耳尖竖的高高的奶猫皱了皱鼻子,什么叫掳走的大夫?霍斯年究竟背着他做了什么?
他敏感的意识到,霍斯年或许不如表面的无害。
曾管家与司景明对视了片刻,到底退让了,将手上的酒壶放在桌上,仍由司景明拿走,苦笑道:“师公子既然希望您好好活下去,您何必不爱惜自己身体。”
不等司景明开口,曾管家接着道:“就算不谈此事,还有许多事需要您去做。胁迫王大壮与师公子背后的纯妃不说,杀害师公子的人也还未找到。”
话音刚落,刚刚还表现的不在意的人,目光骤然冷了下去,这是师南第一次在司景明的面上,看到这般风雨欲来的神情。
那双眼眸极其漠然,透过其中似是可以听见战马刀戈之声。
他缓缓说道:“是西武国的人。箭头是特制的,很好辨认。”
师南轻轻摇晃的猫尾凝在空中,一动不动,有些惊愕。
害他遭受穿胸之苦,和垂死着吊了好几天命的,原来不是江阴王,竟然是西武国的人?
对话中的信息量太大,无论是有关霍斯年的,还是涉及到司景明的反常,都让师南一时间没控制住搭在屏风上的爪子,锋利的爪刃伸出,割在屏风上划出细微却刺耳的声音。
“谁在那?”
曾管家老眼精光一闪,目光瞬间投向了师南的方向。
见被发现了,师南脑中繁杂的念头纷纷被他压下,偷听崽儿说话的不自在就涌了出来,他别别扭扭了半天,浑然不觉室内的杀意渐聚。
就在气氛愈发紧张之时,被司景明与曾管家注视的屏风角落,颤巍巍冒出了一个又圆又小的猫头,与二人的视线对上,不但不认生,还张开了可爱的三瓣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