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瑾总是不愿意让自己去回想这些,因为,旧时那些呆在她身边的姑娘们,已经全部都已经离开她了。
容成瑾从来都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对这些姑娘她也并非不在意,毕竟,那也是一并长大的情谊啊。
她不爱去想,只是不想被愧疚给压得喘不过气活不下去,因为,一切早已是定局,她不能够去指责当时雷霆大怒的父亲,父亲只是太过疼惜她了,更不能去指责贪玩的永嘉公主,永嘉公主只是与她说了说自己与邰靖瑶一起游灯会的故事,是她自己,在一旁听得着了迷,然后才会不顾一切地效仿,说来说去,她唯一能去指责的,只有那时空有一颗想飞之心却永远也无法高飞的自己……
明明是她,不甘心自己总是被重重保护在家里,执意带着人在夜间溜出去玩,是她,自不量力死不放手,才与人一并掉进了初春雪融花开之际极寒的水里,这一切种种,归根究底都是她的过错,可是,却从来都没有人去真正怪罪她,就因为,她是郡主,就因为,她坠入了冰窟,就因为,她一度濒死。
明明都是她的任性害了人啊,可她却总是不愿意去明白这点,从前,她借着病让自己就此忘记一切,逃避事实,如今又总是让自己去忽视,只专注自己心中最在意的那一位,好让自己的良心不要那么不安。
也许,她重活之前的种种,都是她为了保护自己,忘却一切,继续开心生活的报应吧,她自己二十出头便含恨死去,而不甘束缚的浓浓,她今生最在意的那个姑娘,也是被压迫着,永世不得翻身。
她努力地回忆着过去大家逐渐模糊的面孔,琴画,碧芽,碧纤……她们的笑容,仿佛仍在眼前……
她其实是都记得的,她记得过去的一切,她也曾是个附庸风雅之人。
她会在冬日里,站在房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捧着手炉,看着琴画姐姐指挥着小丫头为她收集梅枝上的堆雪。
也会在夏日时,架着小船,穿梭于湖泊中,然后,一群女孩子笑嘻嘻地捧着小玉瓶去采那湖上荷叶里的露珠。
而这些,自然都是用来泡茶,至于这雪水露水与井水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她其实始终都没有喝出来,但她却还是会笑盈盈地对大家说,雪水清冽,露水甘甜,而且还萦着一阵淡淡的梅香或莲香。
至于做这些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你跟闺阁中多读了几本书,便自以为才华横溢的小姑娘又能谈些什么意义,那个时候大家都玩得十分开心,这便足够了。
……
回忆着这些过去的细琐往事,容成瑾的心,也是又酸又涩。
柔杏看着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在心中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算是鼓足了勇气道:“郡主,其实……我知道琴画她家在哪里,我也许可以改天替您去找她问一问。您不知道,当年,我要不是官话说得不够好,估计早就在您跟前伺候了,可这也实在是在欺负人啊,我是外地卖过来的,学说话哪有那么容易,学了一两年,都还是不够字正腔圆,怎么比得生来就在京里的她们呢……”
郡主年纪尚幼时,一直都是由着乳母与大丫鬟们照顾着,等到要年龄相仿的贴身丫鬟时,多少合适的小丫头都在紧紧地盯着,毕竟做郡主身边的丫头多舒服啊,王爷看重,月钱多,年年都有新衣裳新首饰,而且郡主人也厚道,经常是大手一挥,便将自己不大钟意的衣服首饰通通送给下人,反正她自己都不打算穿戴,留着也没用处。
就像柔杏此时正戴着的一套累丝嵌红碧玺头面中的发钗,耳坠子,手镯,皆是成双成对,很是富丽体面,不就是郡主没戴过的直接送给了她,柔杏虽只是个侍女,但靠着主子,还真攒了挺丰厚的金银财宝。
而当年,柔杏就因为一口官话说得差了点,嬷嬷们生怕她在郡主身边会把郡主的口音给带过去而没有挑中她,对此,柔杏也是很不服气,苦练了许久官话硬是一丝口音都听不出来了,后来,也是亏得她没自暴自弃,才终于在十六岁那年,凭着自己的这份机灵能干,脱颖而出,顶了被老子娘领回家的琴画的班,从此得偿所愿。
容成瑾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道:“琴画的家?”
柔杏见郡主竟然都没注意自己后面的抱怨,不由得扁了扁嘴,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呀,我跟琴画姐姐多年以前,可是住过一个屋的呢,我跟她年纪差不多,那时候的感情可好,无话不谈,当然知道她家在哪儿了。”
容成瑾点了点头,却又是在脑海中思索了起来。
她拢了拢两弯罥烟眉,便道:“若要去拜访,理应备礼,你……去时便多带些绸缎布匹吧,给琴画家中二老与弟妹裁新衣,还有,时令水果也带些,这蜜饯糕点也带些……”
……
其实,琴画一家早在好多年前便脱了奴籍,自己立了户,只琴画过去还接着在王府里头做丫鬟,如今,他们家凭着过去所攒下的积蓄,一家子过得仍算是体面,而且,琴画的哥哥书念得不错,年前才刚考中了秀才,估计以后还能有不小的出息。
柔杏带着几个人,便由琴画家雇来的小丫头翠翠领进了屋,琴画的母亲秦氏一见是郡主派了她身边的大姑娘过来了,还带着各色赏赐,膝盖一软,便是险些跪了下去。
柔杏虽然总是被容成瑾说笨,却也不是真的有那么笨,至少,这人情世故还是懂些的,她拉着人家秦氏,便先叙起了旧。
秦氏对柔杏也是熟悉的,她看着当年跟在女儿身边的小姑娘如今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模样这般标致,举手投足间,那气度,全然不像个侍女,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两人说着说着,便一起坐了下来。
柔杏笑盈盈地给秦氏剥了一个橘子后,便说明了来意:“对了姨母,琴画姐姐她近来可好?”
秦氏接过她的橘子,吃了一瓣后,道:“琴画啊?是郡主问起了她么?”
柔杏讪讪点头:“是呀,当年的事情,郡主其实一直是很自责的。”
秦氏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这……郡主这是要折煞死我们老张家么,琴画若是知道郡主竟这般自责,肯定得寝食难安啊!”
秦氏叹了口气,又拍了拍柔杏的手道:“柔杏丫头啊,你回去后可千万要好好劝劝郡主,这不是她的错,琴画这些年,可都一直记挂着郡主的身体,一直内疚自己当年都没有阻止郡主。”
柔杏点了点头,又问:“那琴画姐姐她现在在哪?我在郡主身边贴身伺候着,一直没什么机会出来走走,都几年不曾见她了,这心里头也是怪惦记的。”
秦氏道:“琴画啊,她去年出嫁了,就嫁给了她哥哥的同窗好友,我跟琴画爹也是在一旁瞧了好久,知道这个家伙当真品性极好,也当真喜欢琴画,才答应把宝贝女儿嫁给他,不然,我也真想把琴画再留一阵子呢。”
出嫁了……
柔杏在听到这三个字后,顿时就愣住了,她仿佛已完全听不到秦氏后面的闲话家常,久久回不过神来,琴画,竟然已经嫁人了么,不过,她转念一想,也觉得对,琴画去年都已经年满十九岁了,也是该成亲了,琴画又不像她,有个郡主缺不得她伺候,离不开。
秦氏看着她神色好似有些不大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是郡主找琴画有事?”
柔杏迟疑了一下,道:“姨母您也知道,郡主那年不是出了事大病了一场么,因为这事,王爷把她身边的人一个不留,全部都换了,我也就是那时候才到郡主身边伺候的……”
……
“郡主她只是想知道,当初她派人去做的琵琶,后来究竟去了哪里,她想找旧时在她身边的人问问,我想来想去,便想到了来此处找琴画姐姐问问……”
“琵琶?”
秦氏愣了半晌,又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道:“你别说,我家里头还真有把琵琶,是郡主的乳母送了过来给琴画的,然后,琴画就给收起来了,问她她也不说,老早就坏了,她成亲时也没有把它带走,就一直收在房里落灰。”
她站起身,道:“既然是郡主问的,我便去找出来,我想琴画应该也不会介意。”
柔杏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秦氏便抱着这么个大家伙走了出来,这毕竟是许久没人动过的陈年旧物了,它安静地躺在那角落里,上面早已落满了尘,一靠近,就让柔杏打了好几个喷嚏。
柔杏虽然只是个侍女,却比寻常人家的大小姐还要矜贵得多,跟在郡主身边,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是娇气得不得了,此时一看到这又破又旧满是灰尘的琵琶,也是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连忙便唤了身后小丫头来接着,小丫头自然也极不愿意,但她又不敢不听柔杏的吩咐,只得哭丧着脸接了过去。
柔杏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跑这么一趟竟然真能拿到这玩意,她不知道这破琵琶还能有什么用,但郡主因为一个陆兰琛整天脑子不对劲,她也早就习惯并且不想再管了。
她在好好谢过了秦氏后,又拉着秦氏,有些扭扭捏捏地递给了她一个雕花檀木小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