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郡主看着怀庆侯这语重心长的样子,竟是真的就这么渐渐安静了下来,开始思量了起来。
良久之后,她终究还是泄了气,像个小女儿一般,伸手拧了他一把,道:“你不许咒我女儿。”
语气到底还是和软了许多。
虽然南平郡主脾气不大好,但怀庆侯与她相处多年,当年也是真心喜欢人家,见她要松口了,便忙将妻子给揽入了怀中,趁热打铁道:“等过几天,晚月已经可以活动了,你便带着她去瑞王府走一趟,让她管住自己的嘴,少说两句,云安郡主若是瞧她可怜,定然不会为难她的。”
南平郡主没好气道:“我都知道,我过去最讨厌的就是她们母女俩这绵软的性子了,至于这赔礼,还是你带晚月过去吧,那个地儿,我受饱了气,可再不想踏足了。”
怀庆侯也是没脾气了:“也成,那就由我带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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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了这么多天,觉得自己都快生锈了的容成瑾也是终于可以下地了,她让侍女将她扶了起来,在房内走了几步舒展了筋骨后,便是再也不愿意躺回去了。
她深知自己这几个月是再别想出去走动,也是深觉无聊,然而,有陆姑娘在身边,她是书也懒得看,字也懒得写,只想时时就这么瞧着人家。
于是,她便索性拉住了人家陆姑娘,盈盈浅笑着,非要央着人家教她弹琵琶,陆兰琛又哪里拗得过她,于是,看了人家弹了这么久的容成瑾,也终于抱上了人家那身家性命一般的琵琶,一双手在上头弹来挑去。
“陆姑娘,你说的夹弹,是这样么?弹,挑,弹,挑……”
陆兰琛看着她那虚浮无力的手,又瞧着她笨拙卖力的模样,迟疑了一下,浅笑道:“郡主……很有灵气。”
容成瑾抿嘴一笑:“那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弹上一支曲子?”
“那么,郡主您可有想要弹的曲子?”
想弹的曲子?
容成瑾想了想,却是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然后,便只好挑了一首最烂大街的名曲道:“陆姑娘,你说十面埋伏如何?我过去,好似也曾听一位国手弹过。”
实在想不到容成瑾会说它的陆兰琛不禁一愣,道:“这支武曲,兰琛也是习了两三年,方才能顺畅地将它弹下来。”
个中难度,可见一斑,绝不是容成瑾这样病弱的女子能弹的,不如换成文曲。
然而,容成瑾没听出她劝退的意思,只是有些惊讶地感叹:“想不到连陆姑娘这般聪明的人,都要花上这么久的时间啊,既然如此,换成我这个出了名的笨丫头的话,就索性说得久一点,你说,六七年如何?”
陆兰琛看着她这难得兴致勃勃的模样,到底还是没有去泼她的冷水,横竖她不过是临时起意,自己又何必让人家心里头难过呢。
容成瑾正欲再请教几个指法,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声,“小瑾儿!我可听说你能下地了?”
在对方进来之际,陆兰琛脸色一变,连忙垂着头逃了出去。
容成烨大喇喇地走进来时,还险些被她给撞上。
他回头看着这个小丫头慌忙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问:“这丫头急急忙忙的,是赶着要上哪去呢?”
容成瑾也有些纳闷地看着陆姑娘离开的方向,心想,这陆姑娘怎就那般害怕看到哥哥呢?是怕自己只是一介乐伎出现在郡主的院子里,被发现了捞不着好果子吃?还是,因为其他呢?
她微微想了想,便对哥哥道:“我方才命她去替我采露水泡茶呢,现在时辰都这么晚了,可不得急一点。”
听着她这拙劣的谎言,容成烨倒是没有什么表示,然而,柔杏却是绷不住,在一旁悄声笑了,也就是世子傻,才听不出端倪。
容成烨毕竟只是跑过来看望容成瑾的,本身也根本不在意什么小丫头,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此时,他见容成瑾怀里竟抱着个琵琶,大感意外,便更是把什么小丫头给扔到九霄云外了。
他皱了皱眉,问:“诶,你这把琵琶是从哪里来的?”
见他语气突然就重了的模样,容成瑾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抱着人家陆姑娘的琵琶,她眼珠子一转,便道:“这个……是我让姚县主带来给我解闷的。”
容成瑾的院子里,大大小小,总共有差不多二十个丫头,连容成瑾自己都认不全,那就更别提其他人了,柔杏之前自作主张把陆兰琛给带了来,又唯恐会挨罚,便细细嘱咐了丫头们,千万莫向外人去说,以至于直到现在,都没有外头的人知道这个小小女儿国里其实还多了一个人。
容成瑾也深知这一点,遂也帮着细细瞒着,此时见哥哥问起,便连忙又搬出了姚县主来挡。
果然,一听到姚县主三个字,容成烨顿时便老实了。
本欲生气是哪个混账东西带进来的他,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小了许多,“既然是人家姚县主特意带来的,那你便留着玩吧,只一条,千万莫让爹给发现了,你也知道他是最不喜欢琵琶了的。”
容成瑾确实知道这点,只是,过去的她从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她不是也很讨厌打鼓声震得她头疼么。
然而,在遇见陆姑娘后,她却是开始好奇了,“哥哥,爹爹为什么偏偏就不喜欢琵琶呀?”
闻言,容成烨不禁一愣,他微微低下头,摸了摸鼻子道:“这个,我其实也不知道。”
容成瑾瞧着他逃避的模样,知他约莫在撒谎,却又不好逼问人家不想说的事。
于是,她转过身,便将怀中的琵琶递给了春盏,春盏会意,连忙抱着琵琶出了房间,向着陆兰琛的房间送去。
目送着春盏掀帘出去后,容成瑾轻轻笑了笑,将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然后看着哥哥,便又问起了自己最近最关心的事。
“哥哥,我怎么总觉得,你最近好似很关心人家姚县主啊?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容成烨毕竟还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此时听妹妹竟然这么直接地戳穿了自己的心事,脸也顿时一红,他不好意思地戳了戳妹妹的脑门,便道:“小丫头可别瞎说,你才多大,懂些什么,这种话若是传了出去,对人家女孩子多不好呀。”
我可比你大多了呢!
容成瑾暗暗腹诽过后,便又拨开他的手,莞尔一笑道:“我自然知道我家哥哥是位君子,不过,这儿都是我的丫头,她们若是胆敢传出去,那是不要命了,哥哥,你若当真心仪人家姚县主,我倒是觉得甚好。”
见妹妹这么说,容成烨不禁愣了愣,瞬间便把那什么君子不君子的给扔到了一边,他有些别别扭扭地问妹妹道:“你当真觉得甚好?我同人家姚县主总共才见了那么几次,她是否能瞧得上我这么个一事无成,只靠着祖宗福荫混日子的家伙都难说呢。”
说着说着,他便当真开始发起了愁,自己除了投了个好胎外,竟是真的是一点本事也没有,就好像去年前年还在跟北黎各种打打闹闹时,他就一直都呆在后头指挥烧火,如今两边又暂时和解了,便就是在边边上守着,军功都没有个正经军功的,哪里配得上人家呢。
“一事无成……”
听他竟说出了这样的话,容成瑾都不禁有些惊诧了,这,这居然还是她那骄傲的哥哥容成烨么?敢情在换了个方式相遇后,他还是一头栽在人家身上,根本拉都拉不起来了。
她看着哥哥好似又开始神游了,便伸出手在人家的眼前摇了摇,道:“哥哥,回神,我看你这个样子啊,就算哪天人家姚县主把你给卖了,你都会乐呵呵地替人家数钱呢。”
容成烨白了她一眼,立即反驳道:“你真是净会胡说八道。”
容成瑾不信任地看着他,道:“怎么了?哥哥难道觉得姚县主没有那个本事卖得了你?”
在她洞若观火的灼灼目光下,容成烨有些不自在地偏过了头去,小声道:“我才不会乐呵呵地替她数钱。”
容成瑾:“……”
这可当真是男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第二十二章
春盏觉着,这天下间, 怕是再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
她只不过是看懂了人家郡主的眼色, 特意跑过来送个琵琶, 结果, 这路才走到一半, 就好死不死的,偏生撞在了这王爷的手里!
她哭丧着脸, 暗暗在心里叫苦,真是要死嘞, 她就知道, 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懒散手里,好好的她走得那么慢做甚, 她应该在出门后就一溜烟跑到人家陆姑娘的房间,然后把琵琶还给人家,自己也立马回去伺候郡主, 这样多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她的脸拉了下来, 双手抱着琵琶的力度都不由得大了些。
仔细想来, 这陆姑娘也真是,这世间的乐器这般多, 她为什么就不去学吹箫,不去学吹笛子,甚至,吹树叶子呢?它们的声音也好, 还生得小,带着它们,就算是此时不慎冲撞了王爷,也不至于会让她沦落到这种想藏都无处可藏的境地啊。
瑞王半天都没有开口,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又或者,看着的是她怀里正抱着的琵琶,那琴弦,那紫檀木,还有那琴头上,嵌着的翡翠牡丹,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