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道:“高热不退,为何手足却冰凉?!”
叶昭插不进话,只能站在外围干着急。
薛白按着孩子的脉搏没有回答,问妇人道:“孩子之前可曾患过风寒?”
妇人啜泣着说:“前几日他贪水在湖边玩,我没顾得上管,等晚上才发现他受凉了。之后便一直咳嗽,几天都没好干净。”
廖山道:“师父,当务之急是给这孩子退烧啊!风寒之事退烧后再管也不迟——”
薛白问:“你们觉得是何证?”
傅怀依然坚持己见:“角弓反张,牙关紧闭,破伤风。”
廖山道:“我瞧是高烧引起的抽搐和反张,应当先退烧。”
陆予犹豫了片刻,没把握地说:“不可妄下结论,这孩子手足冰凉,不是单纯的高热。”
薛白没有否定也未肯定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叶昭被他几人气氛感染,也跟着开始思索。他总觉得……这孩子的症状十分熟悉,好像在爷爷的病人中看到过……
高热,昏迷,抽搐,呼吸气促,鼻息明显煽动。
他猛地激灵——是了,想起来了!那个病人当时是急性肺炎!
——可古人又不知急性肺炎这种现代医学概念,说了他们也不会懂。
想了想,叶昭开口道:“师父,这孩子有肺热。”
三个师弟有些意外地望向他,薛白也看了看他,竟然缓缓笑了笑,眼中露出些赞许:“说得不错,是肺热引起的急惊风。”随后又道,“拿针具来。”
陆予将针具取来,薛白当下吩咐几人:“三棱针,分别点刺十指指尖、双耳尖、百会、大椎。”
三个徒弟便即刻取针消毒,分部位动起手来,只有叶昭尴尬地站着不知所措。
——针他可是摸都没摸过啊!
几处一刺,当下便淌出黑血,孩子微微动了动,牙关一开,“哇”的哭出声来!
妇人见孩子终于出声,也跟着欣喜地哭了。
廖山一摸孩子身上,道:“师父,出汗了!”
傅怀也道:“四肢也回温了。”
薛白暂松了口气,又道:“再取毫针来,点刺涌泉、合谷与人中。”说罢看了眼一旁扣手傻站着的叶昭,“这次换你来。”
叶昭愣住:“啊?我、我?”
薛白皱眉道:“怎么,书本忘记了,现下连针法也忘了?”
于针灸一道叶昭是真的一窍不通,连那些穴位在哪里都寻不到,更遑论给人扎针了。这下可要如何是好。
傅怀瞅了叶昭一眼,见他焦急都快写在脸上了,默默叹了口气,对薛白道:“师父,叶昭这几日手伤了,扎得不准,我来吧。”
还没等薛白再问,傅怀当先取了针,熟练地点在了几处穴位上。刺完后不过多时,孩子竟然悠悠转醒过来,众人皆松气。
叶昭继续立着不敢出声,薛白只看他一眼便转回头,没再多言。
可叶昭总觉得,他眼神中有一丝难掩的失望。
薛白开好方子,叫廖山速去取了煎来,其他人便等在房中。
妇人上前将孩子抱在怀中,对薛白千恩万谢。薛白半垂了眼,只道:“只是暂时转醒,但高热未退,尚有风险。还需等喝了药再看情况。”
妇人忙又点头,再次感谢个不停。
薛白揉揉眉心,问:“阿嫂怎么半夜里独自抱着孩子来了?”
妇人听了一顿,叹气着道:“薛大夫别提了,俺家酒鬼成夜成夜不在家,孩子也只有我一个人看顾。”
薛白摸了摸那孩儿鬓角,问:“多大了?”
妇人也看向她儿子:“今年四岁,这孩子学说话晚,现在话都说不利索。我可真怕他这一烧,烧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薛白又拍拍孩子脸蛋,道:“这倒不会,不过方才抽得太厉害,若是再晚来一个时辰,怕是难救过来。”
妇人听得心惊,将孩子往怀里搂紧了几分,口中念着:“幸好,幸好有薛大夫。都说薛大夫医术能回天,是菩萨转世了,今儿见着了。”
薛白倒是没被夸得昏头,谦虚道:“阿嫂过奖了,薛某该做的。”
不过多时,廖山端药来,薛白亲自将药给喂了,孩子高热眼见的便退了许多,在薛白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薛白将孩子放平躺下:“过一个时辰再服一剂,等热彻底退了就可放心。”
妇人感激地应了,守在床边。薛白收拾针具,叫他们几人先回去歇息。
廖山将房门关上,摆摆手道:“师父都没歇息,我们几个歇什么。倒是师父先回去睡着吧。”
傅怀难得地笑了笑:“师父屋子都被占了,回哪睡着?”
廖山拍头:“瞧我这记性。”——忘了自己才刚从师父房中出来。
叶昭内心过意不去,犹豫道:“师父去我房中歇着吧,我、我不睡了。”
薛白意外地抬头看他,沉吟片刻,道:“也好。”
叶昭诚惶诚恐地将房门打开,又将被自己揉成一团还未叠好的被子整了,迅速将乱糟糟的屋子收拾收拾。薛白进来扫了一眼,皱眉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
叶昭怕他嫌弃,忙道:“师父先来休息吧。”
薛白终究未说话,上床将靴子除了,整齐地码在床沿,合衣躺下。
叶昭正待出去让他好好休息,刚走到门口,却听床上突然传来声音——
“先别急着离开,为师有话想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此病案取自李可老先生的急危重症疑难病专著。
第13章 高热惊风案(二)
叶昭顿了顿,转过身:“老师,你说吧。”
薛白脸色很白,嘴上看着也毫无血色,轻轻吸了口气,道:“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和为师说。不满也好,厌恶也罢,不必藏在心里。”
叶昭说:“我没有。”
薛白看向他,向来冷淡的神色里却有一丝不确定的目光:“那你不如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叶昭知道说了他肯定觉得自己荒唐得很,保不准又是一通教训,于是只好转移话题道:“老师,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叶昭的“再也不会了”自然只是个权宜之计,暂时糊弄人,不作数的。但在薛白听来却不一样。
他说:“倘若再犯呢?”
“倘若再犯……”叶昭嗫嚅,想了想,决定做个狠一点的保证好让他一次放心,“倘若再犯,我就给傅师余洗一个月的衣裳。”
“……”
薛白觉得这么说了应当确实是真的,才点头放人。叶昭麻溜地出了门。
隔壁房中的傅师余猛地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临近午时,孩子终于醒了,妇人抱着孩子又是千恩万谢,要给诊费。傅怀扒拉算盘算出诊费,有些为难地看着薛白。
——诊金不低。这次的方子用上了羚角等昂贵药材,且下的都是大剂量,瞧那妇人衣着,怕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
薛白淡淡道:“收吧。”
妇人明显负担不起,但还是一句恳求也无,直接取了手上戴得泛黑的金镯要作诊金。
廖山见那是她身上唯一一件首饰,于心不忍,死活不肯收。
妇人也不依,道:“要不是薛大夫,俺这儿子今日或许就死了。银两俺拿不出那么多,但镯子还能抵不少钱。”
叶昭也有些看不过,看了眼薛白,犹豫道:“老师,要不……”
薛白又细细将孩子检查一遍,查完后看过来:“收了吧。”
廖山还是觉得不应当,继续道:“师父……”
傅怀已经上前将镯子收了下来,把几包药材递给了妇人。
“回去再将这几副喝了就无事了。”
妇人又千恩万谢,这才领着孩子走了。
廖山是个直|肠子,母女两人刚一离开就回身不解地问:“师父不是说遇到付不起诊金的病人,能宽容便宽容么?为何要收那大嫂诊金?”
傅怀将收下的金镯子塞在他手中:“若是不收,你觉得那大嫂会依你么?”
“……”
傅怀继续道:“放心,那几包药里夹了银两,够再打个新镯子了。”
廖山愣了愣,叶昭也愣住了,回头看时,薛白已经坐回桌前准备看诊了。见他们几人愣在那里,他没多做解释,而是吩咐道:“今日的医案你们一人整理一份。”顿了顿又看向叶昭,“叶昭,你上次的医案呢?”
叶昭哪里会整理医案,自然是早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他支支吾吾道:“还、还没整理完。”
薛白看了傅怀一眼,回道:“记着你的承诺。”
叶昭:“……”
傅怀:“???”
入夜,叶昭再次拿起了许久未动过的毛笔。
他不知道医案整理怎么做,要用什么格式,手中笔转了转,按照现代病例单写了一份简陋且放到现代也并不专业的病例。
叶昭看着手中写好的病例,又不敢就这么交给薛白。犹豫着,终于决定去求救。
——既然给师父的承诺里的直接受益人是傅怀,那就得让他也付出些什么。
敲门声“咚咚咚”三声。
“傅师余。”
“咚咚咚”三声。
“傅师余。”
“咚咚咚”。
“傅……”
傅怀一把拉开门,冷漠地看他:“你敲门便敲门,干什么敲个没完?”
叶昭嬉皮笑脸将自己写好的纸张递到傅怀面前,做出一副狗腿状。
傅怀不明所以。
“师弟天资聪慧天纵奇才天生我材必有用……”
“再不说就关门了。”
“别别别关!请师弟帮忙看看医案。”
在叶昭“虔诚”的注视下,傅怀疑惑地接过了纸张看了看。
“……”
叶昭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