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冷笑着“呸”了一声:“告诉你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非要对我有好处?对你有好处不就行了么。”
男孩继续冷哼道:“傻子才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交易,反正我不信。”
薛白见他挣扎着就要爬起来,想是在死人堆里被压得太久,站起来腿脚都不利索,更别提走路了。
薛白沉吟片刻,道:“那我说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就告诉我?”
男孩有些犹豫,心中还是放不下那顿饭,停下动作看他:“什么好处?”
“我想收你为徒,这个理由怎么样?”
男孩嗤笑,看着眼前也不过二十岁的年轻男子,问:“你有什么本事收我为徒?”
薛白面朝着比自己矮了一大截,却口气挺大的孩子,严肃道:“你小小年纪,便先学会瞧不起别人了么?礼数修养,没人教你?”
男孩脸色一僵,瞪了他一眼:“没人,老子从小到大就是一个人!”
随后怒气冲冲看着他又补充道:“要收老子为徒,可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无妨。”
“做你徒弟有什么好处?”
“至少能让你每天吃饱饭。”
“……”他低下头去,踢了会儿自己脚尖,“行啊,我告诉你。”
“你都不问我收你为徒是学什么?”
“无所谓,能吃饭就行。我去死人堆那里,本来也是去找吃的。”
男孩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实则偷偷用眼睛去瞄薛白的反应。只见对方依旧皱眉沉吟,并没什么表示。
许久,薛白又问:“……那里能找到什么吃的?”
“就野狗啊、野猫啊、鸟儿啊的尸体,都能烤来吃。”
“胡闹!”薛白一听突然拔高声音,“那些怎么能吃?万一染过病,吃了之后你也会被传染,你知不知道!”
男孩明显吓了一跳,退开两步,也高声道:“连饭都吃不上了,哪管得了那么多!你、你爱收不收,不收老子自己走了!”
“……”
自小锦衣玉食的薛白不会明白,这些贫民区的人们是怎样在夹缝中度日。偷盗、乞讨、抢劫……城西富人们根本无法想象的恶臭,却每日都实实在在发生在城东这块土地上。
仅仅隔了半座城,却犹如上下两重天。
男孩见他沉默,转身就往院子外走。薛白反应过来,上前就将人拉住,拽回了自己身边。
“再稍等一会儿,师父带你去吃饭。”
——师父带你去吃饭。
他犹记得说这句话时男孩脸上的神情。
有一丝不敢相信、也有怀疑、更多的是隐藏不住的雀跃。
炉灶上的锅“呲呲”响了起来,眼看里面的汤药都要煎干了。
薛白这才回过神,放开已被自己揉捏红了的左手腕,手忙脚乱去熄火。
等他将火熄了时,药水早已经熬干,只剩下药渣子还在里面。
薛白叹气,准备将煎锅端下来。可左手今日是一丁点力气都使不上,锅刚到手里,“啪”的就摔到地上碎了。打翻的药渣子溅落在左手上,温度骇人,烫得他一皱眉。
再一看时,手已经被烫得通红。
“……”
他又蹲下身一片一片捡碎瓷片,因着只能用一个手,捡得十分慢。刚捡了两片,就看到旁里伸来一只手,和他一起捡碎片。
薛白当是傅怀回来了,刚要转头说话,正对上叶昭一双沉默的眼眸。
叶昭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将地上的残渣收拾完。
薛白又去拿锅来,准备重新熬药。
叶昭慢吞吞移到他身后,嘴角抿了半天,才道:“……老师,我帮你。”
背朝着的薛白好像顿了下,但手上动作未停。他没有回应。
叶昭看薛白右手笨拙地举着锅,左手使不上力,犹豫了下,径直走过去将锅拿在自己手里。
“老师别逞强了,我来就好。”
因为之前的几次经验,他熟练地架上锅,点着炉灶,又拆了包新药倒进去。
“来不及泡了,老师今日先将就着喝吧。”
“……”
叶昭又看向他还没来得及拢回袖中的左手,烧红的一片烙在白皙的手上,十分扎眼。
他想了片刻,反身出了门。薛白以为他走了,便又坐下来,继续守着锅。
可没过多久,叶昭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从诊堂带过来的药膏。
见薛白坐在那里,叶昭便也走近,半蹲在薛白面前。
挨得近了,两人呼吸都是一滞。
叶昭道:“老师,我给你上药吧。不早处理,明日会起泡。”
薛白要面子,依旧僵着不说话。
叶昭遂大胆地将他的左手握住,轻轻拉出来。
薛白这一双手美得真是有些触目惊心。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又不突兀,放松时微微屈着,长得真是再恰到好处不过。叶昭不知该如何形容,但这确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手。
就像钢琴家的手,天生的艺术品。
这双手每次搭在别人脉搏上时,他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叶昭轻轻给左手涂药,药膏抹在烧红处,他又用手指推开,涂匀。
薛白还是抿唇不语,但那只手却在颤抖,或者说是痉挛。这是他不愿暴露在他人眼前、却不得不次次都展露出来的难言之隐。
叶昭不知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给每个病人搭脉。
或许他早就习惯了,不在意,谁知道呢。
他放慢了速度,缓缓地涂,缓慢得都有些刻意了。突然就想这么一直涂下去。
“老师,”他轻轻问了句,“会疼么?”
薛白不知他此刻想法,只道他是问方才的烫伤:“这药膏性凉,已经不疼了。”
叶昭没说话,继续慢慢地涂。
他突然觉得老天很不公,一个优秀的大夫,却没有健全的双手。用自己残疾的手,还要去给别人治病。
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想,薛白不应当是这样。
他是个好大夫,即便今天早上他才刚一怒之下训斥过自己。
涂得久到薛白皱眉,不知他在干什么,只当他是笨手笨脚做事慢:“差不多了,药的头煎已经好了。”
叶昭这才放开他的手,将药罐放到炉灶上,又去看药。
就这样忙活了大半夜,薛白才将药喝完。
回房前,薛白站在门口回身看他,淡淡道:“今日我也有错,你莫要记恨。可学业诸事,你以后若还要耽搁,我依然严惩不贷。”
叶昭承认道:“老师,我知错了。”
他没说后半句——但那些书,我是真的背不会也背不完……
深夜,叶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那只手的影子。
又过了许久,才在烦闷躁乱中迷迷糊糊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鱼:本手控表示主角手不漂亮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叶昭:那你还安排剧情让师父左手残疾???
鱼:要不你怎么能有机会给人家上药呢!还摸人家手!
第12章 高热惊风案(一)
天还未亮,叶昭被院子里的拍门声惊醒,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咚咚咚,咚咚咚——”
“啪啪啪,啪啪啪——”
叶昭翻了个身要继续睡,却不料声音越来越大。又磨蹭了片刻,他才慢吞吞从床上下来,出去开门。
——奇怪,怎么一个个都睡得死沉,连个开门的都没有?
一双睡眼朦胧,打开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就见对方扑通跪在地上。
“薛大夫,快救救我家孩儿吧,求您了!薛大夫——”一个妇人哭着就要磕头,怀中还躺着个不大的孩童。
“好说好说!有事先起来说话,”叶昭将人赶紧扶起,“怎么还跪上了。”
妇人哭着点头站起来,把怀中孩子抱得紧了紧,这才看清对面的人不是薛白。
叶昭想是情况紧急,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来叨扰,先把妇人让进门送到正堂,自己去叫薛白。
薛白起得很快,不肖一会儿就穿戴齐整地开了门,快到叶昭怀疑他睡觉压根未脱衣服。
妇人仍抱着孩子,在正堂坐立不安,一见薛白到了,立马迎上去又跪下来。
薛白示意叶昭将人扶起来,就先接过了孩子。
那孩子在抽搐。薛白一触到就感觉到了。再仔细看时,薛白也不由一惊——那孩子早已陷入昏迷,脸上明显的滚烫红晕。单薄的鼻扇急促地呼吸,伴着愈发强烈的抽搐。身体向后张仰着,僵硬得仿佛一块木头。
他抱着孩子站起来,急声道:“先放到我房中!”
叶昭也跟着紧张,跑着赶在前面去开门。动静大了,另外三人也醒了纷纷过来。
“薛大夫,这孩子昨夜突然开始发高烧,接着两只眼睛就翻了起来!整个人一抽一抽,连、连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实在是害怕得紧!薛大夫求您救救我儿,薛大夫——”妇人说着说着又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叶昭拦都拦不住。
薛白皱眉未说话,在灯下细细凑近了看着孩子的情况。廖山上前扶了妇人起来,又安慰了几句,妇人才平息了些,没有再继续哭喊。
“师父会救你孩儿的,放心,放心。”
傅怀走上前去看床上的孩子,只见此刻他嘴唇都已成了青紫色,高热不减,抽搐还在继续。
傅怀沉吟着,然后问:“师父,这是……破伤风?”
薛白顿了顿,摇摇头,将孩子的手拉起来,对几个徒弟说:“你们瞧他的手。”
叶昭看到他的手指也如嘴唇般泛着浓重的青紫,但他不懂,只知道嘴唇发紫应当是……中毒了?
廖山摸了摸孩子手心,突然大喊:“师父,他手是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