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依然不言。
元熙不敢再多说,万万没想到,本来是想让太后心情好些,结果竟听到了这个噩耗。
一定是假的,这些人道听途说而已,一定是!家主才刚平完家族动荡,怎么可能转眼又嫁人呢?
打死元熙都不信,纳兰清会嫁人。
可是,回到宫里,秦煜带来的两道奏折,彻底粉碎了云瑾的希望,击垮了她努力已久的平静。
一道奏折是,清王向朝廷奏请爵位世袭制。
另一道奏折便是,上报朝廷自己要纳妃之事,而清王妃后面写着纳兰清三个字。
云瑾捧着那道成婚的奏折,微微颤抖,仿佛一把匕首咽入喉,在身体每一处扎下深深地伤痕,血流不止。
纳兰清表白的话犹言在耳,突然间所有的回忆,都变成了痛苦。
云瑾这一刻才发现,纳兰清已经刻进了自己的心里,与自己血液相融,而这道成婚奏折就像抽筋扒皮一般,把所有的魂牵梦萦都变成了撕心裂肺的伤。
叶落无声花自残。
奏折从手间慢慢滑落,云瑾跌跌撞撞地转身,裹足而行,却不知走向何处.....
第五十三章:出宫
云瑾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云书阁的,压着低沉的情绪, 却是面不改色, 只是周身的那股忧郁之气, 更加厚重了。
云书阁, 淡淡檀木香, 沁入心间。
花梨大理石桌案上,躺着那副未完成的人物画作, 镂空的梅花窗格,透着一缕阳光。墨玉砚台旁, 摆放着一支毛笔。
云瑾的身体有些僵硬, 她笔直地站着,望着纳兰清画中的模样久久未动。半晌, 她素手轻扬,开始研磨,眼神空洞无力, 脑海中一片空白,眼中唯有画中那抹不去的笑意。
周围一片安静, 偶尔听见窗外微风抚过枝头的声响, 云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凭借对纳兰清刻骨铭心的记忆, 她终于完成了那副惊艳之作。
画中的纳兰清隐隐含笑,棱角分明的容颜,扬着高贵与优雅。高挺的鼻梁,清秀的剑眉, 挂着如瀑的长发,在一袭紫衫朦胧的纱裙下,透着傲然天下的冷艳,又有种空灵的仙逸。
云瑾望着画像,不觉扬起唇角,她的清儿怎么画都美,可怎么画都觉得少了点什么?□□、温柔、清冷,在她心里,纳兰清远比这画中美上好多。
“清....”她还是习惯性地唤出口,可很快就被今天得知的消息残忍地打回原点。
“以后是不是当叫你清王妃了....”
纳兰清是伤心欲绝才下嫁清王的吗?还是当初为了劝降真的允诺下了什么条件?清王为什么上奏封妃之事,还特别加了一道奏请爵位世袭?
这当中定有什么关联,纳兰清不会平白无故要嫁人,云瑾了解她,正因为了解她,才无法接受这件事。可是,她深居宫中,对纳兰清现在的心思一无所知,对清州更是。
如今她才发现,她对纳兰清了解也太少了,从来都是接受她的付出和深情,自己却没有真正去关心过她。
可是,不管原因是什么,她要嫁给清王都是事实。
云瑾近日无心朝政,秦煜独自上朝多日,便将清王的奏请在上朝时,与百官商议,引来了一片对立之声。
文官主张不封,清王曾是清帝,手握二十万清兵,本已经是拥兵自重,既然四国统一,就该分散他的兵权。如果世袭制王位,让朝廷很难真正的掌控清州地界。
武官主张封,如果清王之后的继承者庸碌无能,那清州地界的五万赤甲军就能占据绝对主导权。那驻将便可以趁机将清兵纳入赤甲军编制中,用统一军管体制来治军。
秦煜觉得头大,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去求教云瑾。对于这样军政之事,他不擅长,如果今日云瑾坐朝,必定已有解决之法,在治国治军方面,他还是有很多不足。
可是他担心,云瑾沉溺于纳兰清快要嫁人的悲伤中,有些不敢去扰她。
可是,他的担心成了多余,他也小看了云瑾的强大和魄力。
承阳宫,御书房
云瑾竟然主动前来,等候秦煜下朝。她命人将清州的地图挂了起来,八府十城十六县,整个清州共有原驻军二十万,赤甲军五万,永安王府兵三万。
这些军队若要尽归朝廷掌握,还需要些时日。
可清王在清州民心所向,更受清兵拥戴,还真的不易入手。
“母后,儿臣愚钝,实在不知世袭制爵位与如今的治军是否有着必然联系?”
云瑾望着清州的地图,有些出神,山川河流,各大城楼都清晰地标出,其中纳兰府三个字也在其中。
她仿佛能够从这里穿梭至纳兰清的身边,望着这地图竟会觉得离她近了几分。
“皇儿,爵位世袭意味着王位将永远由在位清王决定,朝廷无权干涉,将来若有人心生异心,便可拥兵自重,称霸清州,实为隐患。”
“母后的意思是,不能准奏?”秦煜还是没能领会云瑾之意。
“清王将请世袭爵位与封纳兰清为妃,一同上奏,这其中...怕是有什么关联...”这才是云瑾最想知道的事情,清王顾寒,她见所未见,甚至不了解他的为人。
可纳兰清,绝对不会做让朝廷为难,让自己为难的事,此事当不会成为威胁才是。可云瑾的心里,还是像被千刀万剐似的痛,她用尽多少力气,才能撑住最后尚存的一点理智,来处理这次双奏之事。
她不能因为纳兰清大婚就方寸大乱,尽管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她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面对这一切。
她没有选择。
她还能怎样?
“封妃可以准奏,可爵位世袭朕总要给清王一个回奏吧?”秦煜都有些不敢提封妃之事,云瑾眼眸中尽是忧伤,看似平静,其实内心恐怕早已千疮百孔。
他都能感受到母后的辛苦与煎熬。
“派遣一个官员去清州,与清王当面谈条件,爵位世袭可以,他必须瓦解二十万清兵,也就是让出兵权,交给朝廷管理,哀家会封疆拜爵,分治清州,瓦解他们原本军力,再慢慢渗透赤甲军内。”云瑾眸间透着谋略者的深邃,她望着清州地界,睥睨天下气场,令人折服。
云瑾的深谋远虑和权谋之术,叫秦煜自叹不如。
可是,派遣官员,何必多此一举。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法子,便叩首在地,向云瑾跪拜。
“皇儿这是做什么?”
“儿臣求母后答应一个要求,您若不答应儿臣就不起来。”
“你都未说是何事,哀家如何答应你,起来再说。”云瑾有些不舍地上前扶他,这孩子还是第一次这般央求自己。
秦煜展开笑颜,“儿臣请母后代表朝廷摆驾清州,清王的爵位世袭奏折,儿臣恳请母后做主,万望母后能够答应。”
“你说什么?”云瑾诧异地望着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反问了一遍,“你是说....”
“儿臣让您去清州,去找阑姨,去了解清楚婚事究竟怎么回事?她是纳兰清,她怎么可能嫁给自己不喜欢之人,母后当比儿臣更加清楚。”
“哀家自是知道,只是...”云瑾不敢胡乱猜测,纳兰清是伤心离开,被自己的冷漠决定和所谓的选择,赶走了。或许她已经绝望,或许有自己的打算,自己若真的前去,岂不是随意打乱她的计划,何况她就算真的去了,又能给她什么呢?与她在一起吗?她要如何去面对两个人之间的这份感情。
云瑾心乱如麻,本是强压伤心,却又被秦煜的话勾起了念想。
去清州,她从来没敢想过的事情,踏出皇宫去找她吗?她可以吗?
“母后!儿臣愚笨,九岁还未能亲政,还要您担忧国事。儿臣知道您是放不下天下,也舍不下儿臣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可儿臣更加心疼母后终日郁郁寡欢。儿臣总会长大的,长大后娶妻生子,会与喜欢之人相伴到老,可母后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孤单地面对这冰冷的皇宫,遇到喜欢之人还要将她推开,母后明明痛苦煎熬,在人前还若无其事,您不辛苦吗?”
云瑾拳头内扣,眉头深蹙,秦煜的话,将她血淋淋的伤口撕开,疼痛万分。秦煜本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如今被他这般理解,她很欣慰却觉得更加心酸。
“母后~~”秦煜上前攥住她的手,“儿臣知道父王可能凶多吉少,儿臣已经失去父亲,不想再失去母亲,您若忧郁成疾,活得像一副空皮囊,您叫儿臣如何是好?您相信儿臣好不好,我是您的儿子,是皇姑母选中的皇位继承人,不会让您失望的。”
“菓儿...”云瑾双目含水,所有的情绪袭上心头,她抵着秦煜的额间,百感交集。
“母后好多年没叫过菓儿了。”秦煜也好些年没有与云瑾这般交心,母子二人继任高位之后,便生分了。
身份、礼制、体统让他们恪尽宫廷礼仪,渐渐失了原本的骨肉之亲。而今敞开心扉,秦煜觉得母后还是曾经的母后,卸下太后那沉重的凤冠,依旧是温柔娴静隐忍的母亲。
“菓儿....”云瑾抱着秦煜,久久没有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