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大夫宁珑,倒是常常来为九卿诊脉开药。偶尔九卿也会与她说上几句话。
可奇怪到底是,两人明明没什么交情,这宁珑看着她的神情,就仿佛她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一般,总是莫名的透着股同情意味。
有时候九卿也会好奇,难不成赵纨瞒了她什么?可转念又想,即便是又如何,她不知道这些秘密也照样好好地过了这么多年,说与不说,都没什么要紧的。
在赵府内的日子过得悠闲,人一旦闲下来,就会乱想。
九卿也不例外。
她在想一个人,可却不能去见她。
九卿常常收买来她屋里头的奴仆,想要打听些外头的事情。好在这也不是什么不能知道的东西,他们都乖乖的回答了九卿的问题。说得越多,九卿想知道的也就越多。
后来这些人说的东西已满足不了九卿,她干脆拦住了来替她看病的宁珑。
宁珑皱眉道:“江姑娘,你这是何意?”
九卿面带歉色,“我只是想向宁姑娘询问一些事情,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宁姑娘不要怪罪。”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我不会告诉你。”九卿拦住她的去路,宁珑就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走。
两人一个拦一个走,宁珑冷冷地看着九卿,“江姑娘的深情,又是做给谁看?”
这话将九卿问的一愣,“姑娘此言何意?”
“这府内没一个人关心你喜欢谁,为谁伤心。”宁珑盯着九卿双目,“她也已决定忘记你重新开始,为什么你不肯放过自己。像元绣说的那样,也放过她?”
“我——”
九卿想反驳,宁珑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你想她,就会想见她。见了她,总会有忍不住现身的时候。”
宁珑上前一步,九卿忍不住后退。
“届时,你俩又当如何?难道不是害她?做人不好这么自私,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忘记就是最好的选择。”宁珑说完这番话,一把拨开挡在门口的九卿,推开门离开。
留下九卿呆呆的木立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九卿颓然坐在凳子上,捂着脸放声笑起来。过了许久,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
她说的不错。
离开可能才是最好的,对她们都好。
任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大盗江九卿,会变成如今这个软弱又胆怯的女人。
情之一字,当真是害人不浅。
索性,江九卿仍是江九卿,既已有了决定,就不再打算拖延。她身上的伤口早好了大半,此时要离开这里,倒也不是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
既然要做回当初的江九卿,继续在江湖上快意恩仇,那么她便不再是她,而是他了。
换过男装,穿戴整齐,九卿决定与赵纨说清此事,再行离开。但怎么也没想到,半个时辰前刚刚见过面的人,现在却不在书房内。
纸上的墨迹还未曾干涸,可见不久前他还在这里。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他连写完一个字的功夫也无。
江九卿看着纸上还未写完的半个字,沉吟片刻,刚准备离开书房,就看到面带急色朝这赶来的宁珑。
见到江九卿,她似是受了惊,很快收敛了神情,与她打了个招呼就要错身而过。
“宁姑娘,请留步!”
第七十四章
“何事?”宁珑似是不愿意看到江九卿, 目光看向另一方向, 始终不愿与她直视。就连江九卿穿男装出现, 她都没有发现。
这不免就奇怪了。
九卿在府上数日, 穿的都是女装。她现在忽然出现在赵纨的书房外,又穿着男装, 明显是有事的。宁珑看着冰冷,但心细如发, 若是平时, 她定会前来询问发生何事。可如今却似乎满怀心事, 正在困扰着什么。
不久前见到她的时候,宁珑并不是这样的。可见在短短时间内, 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了。
是什么呢?
江九卿心中好奇的念头生出, 就被她压了下来。与她无关的事情,还是不要参与了罢。马上就要离开凤阳县了,要再牵扯入其他的事情, 无法脱身,可就难办了。
这么一想, 江九卿释然不少:“我只是想问赵公子去了何处?不知宁姑娘方便解答么?”
“公子不在书房内?”宁珑一愣, “我也不知, 既然不在,大约是出府去了。”
得知赵纨不在书房内,宁珑当即转身就要走。可走了两步,不知为何又回头去看九卿,脸上欲言又止的模样, 让九卿的困惑越来越浓。
“宁姑娘是否有事要与九卿详谈?”
宁珑皱眉,叹息一声,“无事。”
江九卿心里头一跳,一种不祥的感觉弥漫心头。这感觉很糟糕,她本是想回屋的,可走了几步,还是放不下心来,眼看宁珑的身影要消失在长廊尽头,不及思索,九卿下意识已提步跟了上去。
宁珑虽然医术精湛,可却没有功夫,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而九卿轻功不俗,要跟踪一个人是极简单的事情。直到出了府,宁珑都没有发现九卿。
“她这是要去哪?”九卿低声自语,画脂坊她去过数次,熟悉的很。宁珑走的方向,明显就不是画脂坊。
反倒是——
九卿一时间有些踯躅,她早已做下决定,要与元绣了断,不再与她见面。可宁珑此去,看样子像是要前往元府。
那么她到底是继续跟下去,还是干脆掉头回赵府?
就在九卿犹豫的时候,宁珑已经被人拦了下来。
“这位姑娘,请问你有没有看到我家小姐?”对方说着,在宁珑面前展开一张画卷。
江九卿远远看去,画卷中的人,分明就是元绣!
可是,她应该好好地待在元府里头,元府的人为什么要兴师动众的出来找她?难道她失踪了?
一想到元绣可能出现意外,九卿的心口就紧紧攥了起来,再也忍耐不住,从屋檐上跳下来,落在元府人的面前,把他们吓了一跳。
“你、你不就是姑、姑爷……”
若是九卿今日穿的是女装,他们叫的自然是朱蛾。可男装,他们一下子就想起了失踪许久,闹得元府鸡犬不宁的江九卿,他们失踪的姑爷。
突然见到,一个个呆若木鸡,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但九卿此刻心系元绣,没工夫跟他们就纠缠这些问题,一把将画卷扯过,急切问道:“阿绣去哪了?她怎么了?”
看那人还有些出神,九卿猛力摇晃他的肩膀,对方才结结巴巴道:“小姐、小姐她说要去上香散心,又不要我们跟随,只带了一个侍女出了府。接着就再也没回来了。老爷已经把元府里头能派出来的人都派出来了,现在都劳动县太爷帮忙了,姑爷你——”
他话还没说完,九卿已经松开手,转身拦住要离开的宁珑,冷冷道:“想必宁姑娘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为何不告诉我?”
宁珑皱眉,“我也不过是刚才得知这个消息。”
九卿道:“方才在书房门口,我见宁姑娘神色焦虑,行色匆匆,心中猜测必定是有大事发生,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跟阿绣有关。你知我与阿绣的关系,可明明见到了我,却还是打算隐瞒,又是何意?”
“我……”宁珑撇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书房门口见到江九卿,她其实是有想过是否要将这件事告知她的。可很快,她就想到上午对她说的话。既然要断,就断的彻底,更何况这件事有公子插手,便够了。公子的势力如何,她跟了公子这么些年,自然是心里有数。只要公子愿意帮忙,元绣救回来这件事便板上钉钉,何必再把江九卿牵扯入其中。
这是她的私心,因此见到江九卿的那一刻,她决定瞒着她。
宁珑没想到的是,江九卿竟然如此敏锐,一路跟踪她到了这里,她却还没发现。
也罢,纸毕竟包不住火,既然她已知道,那便彻底告知她也无不可。
“元绣是被山贼掳去了,之前公子便是带兵去剿灭山贼。可没想到他们盘踞山头十来年,竟留下了一条生路。山上几百号贼人死的死,伤的伤,不留神中溜了几条漏网之鱼。或许是元绣运气差,途中碰上了这几个贼子,被他们掳了,现在威胁公子要把他的手下放了,否则就……”宁珑咬了咬唇,被江九卿浑身透出的杀气惊了一惊,咽下了还未说出口的话。
她本想说,那逃脱的漏网之鱼中,有个是山头的三大王,生性好色,奸杀掳掠无恶不作,喜抢女人回山玩弄,人人得而诛之。
可话在嘴边顿了顿,看着这样的江九卿,她竟不敢再说了。仿佛一旦说出口,会发生什么可怖之事。
“地点呢?”
九卿静静地看着宁珑,语调淡淡的,好似她浑不在意。可正是这样不经意的态度,才更令人头皮发麻。
“庆山的永安寺。”
这名字,江九卿熟悉的很,初一听到,就怔住了。
她以朱蛾身份再次出现,不正是在这永安寺一见,才被元绣带回元府,有了这许多纠缠。
她,竟是又去了永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