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却还没想去死。”贺洗尘扇子一打,“唰”的一声在身前展开,“喝不到你珍藏的「佛不度」,我怎会甘心去死?”
谢必安忍不住问道:“老贺,你究竟要做什么?”
“和天道硬刚我不行,那就只能智取行骗了。”贺洗尘道,“你们便在旁边等着,我若失败,人你们照样带走;若成功了,天道找我算账也算不到你们身上。”
“……老贺,”谢必安的嘴唇动了几下,心知无法劝动这位友人,只能道,“一切小心。”
范无救手中的索命幡一挥,炸起沙石无数:“我等着给你收尸!”
“承二位吉言!”贺洗尘做了个长揖 ,“我去去就来!”
他化成青烟钻入山林,范无救捂着额头,终究担忧不已,问道:“咱们到底要如何才能、才能……”
“他既然要去做,那便一定会成功。”柳宁面色深沉,似乎做下什么决定,“到时天道恐会降下雷罚,你们乃是至阴之体,无法抵挡,离远一点,什么也不要做,其他的就交给我!”
***
抱衡君不会医术,也没那个心思插手灾民之事,可周围的人都忙得团团转,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帮把手,扇风煎药,恨不得再长出八只手来。
“阿蔹,这三个炉子的药都好了!”他提高声音叫道,抹了一把汗,将粗糙的麻衣袖子往上捋了捋。
“三哥,你先歇歇。”白蔹子腾出手来只和他说了一句话,又连忙转过头去切脉。
“嘁。”抱衡君不爽地瘪着嘴,忽听几米之外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的贺洗尘叫道:“抱小衡,这边。”
他迟疑地看了眼忙得脚不沾地的白术和白蔹子,警惕地挪了过去,问道:“老贺,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宁哥呢?”
“先别管他!来,我有些事要让你帮我去做。”贺洗尘勾着他的脖子交代道,“我要湖山古刹里所有人的生辰八字,你避开小白和阿蔹,悄悄帮我弄回来。”
抱衡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要干什么?”有些邪魔歪道会利用凡人的八字作恶,贺洗尘绝不会胡来,那要这些又有何用?
“暂时不能告诉你,我自有用处。”贺洗尘还是一如既往神秘兮兮地说道,“今晚亥时前交给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这个家伙!”抱衡君见他来得快走得更快,不禁低声抱怨了几句,结果还是任劳任怨地为他一个一个去打听生辰八字。
急匆匆的贺洗尘却去了卢祠那边,喊了几声卢老鬼,神龛在桌上摇动几下,三缕灰烟飘摇而出。
“干什么黄皮子?”卢三姑娘没好气地问道,皱巴巴的老脸上满是怨气。
“却是有事相商。”贺洗尘道,“卢老大,今晚借贵宝地一用,藏些人。”
憨厚的卢老二问道:“先生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是也。”
卢老大那双刻薄的三角眼半眯着,似乎在思考其中轻重,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贺二爷是要干大事的人,我们小门小户不敢掺和。”
“卢老大过谦了。”贺洗尘道,“贺某保证此事绝不会危及尔等,子时后,便可将人送回古刹,不敢叨扰三位。”
“当真?”
“当真。”
“如此,与二爷结个善缘也未尝不可。”卢老大拱手。
“多谢卢老大。贺某亥时便把人送到这边,告辞。”
待贺洗尘远去,卢三姑娘才问道:“这黄皮子最狡猾不过,大哥为何要答应他?”
“小妹,不要这样说。”卢老二劝道 。
卢老三捏了捏袖子:“贺洗尘老奸巨猾,却也言出必行,我信得过他这个人。再说了,我这是为子孙后代谋福祉呢,他们那几兄弟肯照拂一下村子,从指缝漏出来的那一丁点好处就够他们享受了!”
“原来如此,大哥好生厉害!”卢老二赞叹道。
“哎,要不我怎么是你们大哥呢。”卢老大面露得色,慢悠悠回到神龛里头。
卢祠安静下来,只有松树林沙沙地响。
*
贺洗尘离开卢祠后直奔闹市,买了二十三个扎纸人。纸人都涂着腮红,眼睛黑洞洞,看起来十分诡异。将抱衡君打听来的生辰八字写在小纸条上塞进扎纸人肚子里,最后的准备工作也完成了。
抱衡君见他这样做,心里惊疑不定,道:“纸人挡灾,还不是挡一般的灾。老贺,你这是要唱哪出戏?”
“偷梁换柱,偷天换日。”贺洗尘将扎纸人收入袖里乾坤,抬眼说道。
抱衡君瞬间心领神会,连退三步,惊惶道:“不行不可以,你这妥妥的惹祸上身!而且还这么多人,你会被他们的命数压垮的!”
“嘘——抱小衡,别说太大声音,让上面听见了吃不了兜着走。”贺洗尘指着天空煞有介事,“我命硬得很,你乖乖的,不要告诉阿蔹,子时后叫小白到湖山接我,那个时候我可能走不动道了。”
“你——”
“哎,走不动道而已,死不了。”
贺洗尘看了下天色,亥时已近。
“你先回五仙小筑,一个时辰后自会见分晓。”说完一个闪身遁走。
***
古刹里鼾声四起,黑漆漆一片,只有供奉神像前的两盏蜡烛在黑夜里闪烁着。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其中,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熟睡的人,他一时之间找不着落脚之地,手忙脚乱地好歹踮着脚尖站稳了。
窗外的黑白无常见贺洗尘这般狼狈模样,齐齐笑了一下,冷眼旁观。
贺洗尘抹了下嘴唇,右袖一振,二十三个扎纸人飞出,按照生辰八字在各自的原身上空漂浮着。他手指翻动做了几个法诀,熟睡的众人眉心纷纷浮出一颗血珠,飞到扎纸人心口,沁透薄纸。
做完这一切,贺洗尘将寺内二十三口人纳入袖中,扎纸人落地。
卢老大早就候在寺外,发现黑白无常守在那里,心里着实慌了一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一接到人,卢老大登时化成灰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洗尘则回到古刹,盘腿而坐,抱元守一,静等子时到来。
“啧!”范无救遮住自己的眼睛,“老谢,咱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噫,我可不知道寺里发生了什么!”谢必安转过身,抄着手眺望被云雾遮挡的弦月,“快打雷了。”
……
月上高楼,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萧索的夜色中响起,一下一下,仿佛敲在贺洗尘心上。
老鼠爬过房梁,沿着柱子一路向下,两只爪子抓住供桌上的香油瓶,啪嗒!粘稠的香油铺满整张桌子,最后流下地面。老鼠的后爪子一蹬,忽闪的蜡烛被踢翻,火星溅落在油上,火势迅疾却无声地蔓延开来。
贺洗尘无意阻止,任凭大火淹没古刹,待二十三个扎纸人灰飞烟灭后,才施施然走出。
几乎同一时刻,范无救和谢必安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记载着二十三条人命的白纸,纸上的墨字瞬间荡然无存。她心中一紧,连忙看向走入密林中的贺洗尘。
“老贺!”
“不要过去!”谢必安拦在她身前,天上雷云密布,声势轰隆地昭显它的威严。
*
风中裹挟着雷电的狂暴因子,滋啦啦地刺得人麻疼。贺洗尘在松树林中疾驰,树枝挂住他的衣袖,直接被他粗暴地扯了下去。那块雷云紧跟在他身后,不时降下威力巨大的雷霆。贺洗尘身形敏捷,每每躲开落雷,地上便出现一个深坑,树木被烧焦的气味弥漫林间。
操!穷追不舍啊!
贺洗尘脸上被树枝划开一道伤口,往下滴着血。他有些狼狈地躲开雷罚,一面往荒无人烟的深处遁去。
本该空无一人的树林前方忽然跌跌撞撞来了一个人,穿金戴玉,在黑夜中异常惹眼。
“让让!”贺洗尘刹不住脚,迎面和他相撞,双双发出痛呼声。
“谁?谁敢撞我?!”这人脾气也大得很,扯着嗓子嚷嚷道。
贺洗尘捂着酸痛的鼻子哼了两句,拔腿就要跑,却被扯住了袖子。
“贺洗尘?你赶着去投胎呢!”
“哥哥哎!我不跑就真的要去投胎了!”贺洗尘一甩,竟然没把人甩掉。他焦急地往后看了一眼,雷云渐近。
孔阙一身酒气,醉醺醺地拧着他的肩膀:“走!和我去楚腰馆喝酒!”
“喝你个头啊!”贺洗尘猛地把人一推,自己往旁边扑倒,一道雷霆落在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砸出一个大坑。
“哇呜!”孔阙的酒总算醒了,恍惚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后道,“贺二哥,你慢慢投胎,我先走了。”
“雀儿,你现在要走也晚了!”贺洗尘沉声道。他是真不想把别人扯进来,但天上的雷云已经黑压压地盖在他们头上 ,云层中酝酿着最后的威势。
贺洗尘二话不说,运起全身法力在二人上方张起一个防护圈:“雀儿,没想到最后是咱们两个一起,也算有缘。”
“有缘个屁!孽缘!”孔阙欲哭无泪,“我哪招你惹你了!臭黄皮子,过了这关我一定要拔光你身上的毛!”他双袖一振,无数缤纷璀璨的翎羽腾空飞起,聚成羽扇挡在他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