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儿
黑猫丑儿的肉垫颜色比寻常的猫要深些,因为上面有贺洗尘心血来潮给他涂上的胭脂,走起路来留下一路的梅花印。时至今日,阿绯还总会拿胭脂给它涂爪子。
丑儿吃完饭,照例跳上窗户沿对外面喵喵地叫。
阿绯挠了挠它的下巴:“他不会回来了。”
就像仗剑轩里唱的戏文一样,李家李公子,是武曲星下凡,历经劫数后,自然回归仙位。
*江浸
“没想到啊,最后竟然是你出卖我们!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跪在地上的江浸垂着眼皮,无动于衷:“范师,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你敢说你做的都是「道义」?你敢说你没有一丝私心?为了那个该死的李不易,你变成了这般无情无义之徒!”
江浸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坚毅:“范阁老,慎言!”
“好啊!宋严也这样!你们都这样!”范惟正怒极反笑,“普天之下,唯有太子才是正统天命,乱臣贼子,也敢肖想!”
“……道不同,不相为谋。”
江浸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最后深深地伏下身,拂袖而去。
插在青花瓷里的梨花枝枯萎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条。江浸还是每天都给它换水,仿佛换得勤一点就会起死回生一样。
*刘祁
夜色穿过雕刻成合欢花的窗棂,洒进福宁殿。
刘祁睡得不是很安稳,梦中有一个人在烟波瀚渺的江河边问他:“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七弦兄,还是六殿下?”
放肆!他早已登基称帝,这人是谁,竟敢如此叫他?
“咦?七弦兄,你怎么在这?”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刘祁猛地转身,夜幕忽然绽放出万千烟火。
来人脸上挂着罗刹面具,干净修长的手指点着旖旎的薄红,只能从两个窟窿里看见他那双清冷的眼睛。
“七弦兄,我找不着路,劳烦你帮我带路啦。”
他那个疯癫的爹亲善琴,给他取的小字就是七弦,他从来没告诉过别人,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刘祁心下疑惑,却忍不住牵起他的手,一边捻去他指尖的胭脂一边说道:“你好好跟着我,别再走丢了。”
“七弦兄,上次那壶九酝春酒不错,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带一壶?”
“宫里的酒窖都是,你想喝便去那里拿。”
“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也会不好意思?李公子?”
刘祁突然头重脚轻地栽在地上,缓缓苏醒。
哦,是李不易啊……
名贵的瓷器古玩摆满架子,一个神判面具和一把缀着白玉扇坠的纸扇格格不入地放在其中,在月光下流转着夺目的光彩。刘祁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怔怔地看着,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李公子,你错了,不是所有人都以「生」为「善」。如果当年炉子里的火蔓延出来,我想,那时的我该是很高兴的……
*徐衍
徐季凌至死也不知道,当年头也不回的少年将军有没有听到他表露的衷情。
*张止
马车骨碌碌地踏上重返长安城的道路。流离十年的张止在新皇登基后便被召回长安,此时他已垂垂老矣,但身子骨还算硬朗,每顿能吃两碗干饭。
“长安古道还是一点没变。”张止望着窗外的黄沙说道。
“嗯……还是变了点。”他想道,“我还以为我回来的时候莲动那小子会拿着酒在城门口等我。”
被贬几年后,他和范惟正终究分道扬镳。长安城已经不是他期待的长安城了,知交零落,物是人非,散的散,死的死,百年之后,所有人都会化成一抔黄土。
太没意思了。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从黑木抽屉里拿出一壶竹叶青自饮自酌。
“莲动小友,没了你,还有谁能共我……共我同醉山河?”
*徐祭酒
今年新鲜出炉的独山玉君子又在游街了,气氛热烈。自从贺洗尘那次唱了《长相思》,好像都要唱上一回才算得上风光的独山玉君子。
徐祭酒暴躁地把门窗一关,嘴里恨恨道:“画虎不成反类犬!还吵到我谱曲!哼!”
这《长相思》是人人都可以唱的吗?李不易唱也就算了,你们算什么东西?徐祭酒刻薄地想道。
他已年过半百,狗脾气还是一样臭。一开始他是讨厌贺洗尘的,应该说,这世上就没几个人是他喜欢的。
但徐祭酒不得不承认,贺洗尘勉勉强强入得了他的眼,要不他也不会专门跑去城头为他弹一首《出征令》作为饯别礼。
门外的喧嚣越来越近,徐祭酒忍了半晌终究没忍住,打开窗户往下泼了一盆水。
*随去之
年轻人望着眼前的棋局,思考了许久忍不住问道:“师父,这盘棋您还没破出来吗?”
雪鬓霜鬟的随去之脑筋缓了许久才慢吞吞说道:“破出来了,早就破出来了。”
他捻起一枚黑棋,不假思索地连下几招,眼瞧着局势越来越明朗,白子走投无路,他却忽然收了手。
“师父?”年轻人疑惑地抬起头。
随去之叹了口气,收回黑子,摸着额间黯淡的朱砂痣:“舍不得,最后一步,怎么也舍不得下。”
*宋严
宋严,字得之,苏州吴县人氏,少有明月之雅称,官至太傅,享年百岁,一生无暇。
第35章 似是故人来(1)
远方的群山连绵起伏如兽骨, 月色隐藏在松林后, 只隐隐约约露出半圈光晕。卖货郎挑着担, 额头汗珠滚滚落下,他抬头望了眼时辰,加快脚步, 只盼着早些找到个落脚地,好好休息一晚。
不多时,卖货郎便看见蓬勃生长的草丛前有两点闪烁的灯光,原来是一座香火未尽的祠堂门前的石灯笼。祠堂的门半掩着, 门上挂着一块写着「卢祠」的烫金牌匾。
卖货郎早已筋疲力尽, 心想在此地借宿一宿, 明日再回镇上。
祠堂正中间的供桌上摆着三座神龛, 香炉蜡烛无一不全,门窗、房梁皆用颜料画满花鸟神兽, 墙上还详细介绍了这个村子迁来此地落户的历史, 以及建造祠堂的原因和时间。
卖货郎不识字, 将担子放在地上,便打了个哈欠双手抄在腋下靠在柱子上, 咂巴两下嘴闭上眼睛。
月亮行走到祠堂的正上方, 皎洁的月光洒进里屋, 冷冷地照在卖货郎身上。供桌上的三座神龛忽然飘出几缕半透明的烟雾,凌空汇聚成三个佝偻老者的身影。
“村头的卢老赖脖子上长了颗恶瘤, 这几天老是在咱这诉苦。哎?你们说这小子行不?”其中一个尖嘴阴冷的男人说道, 声音忽远忽近, 缥缈无踪。
假寐的卖货郎心里一沉,冷汗簌簌,知道自己是遇上人家老祖宗了,却也不敢睁开眼睛看个究竟。
“大哥,这不太好吧。”另一个稍显宽厚的男人声音接着说道。
“怎么不行!”另一个刻薄的女人声音不满地喝道,“咱们的子孙正在受苦呢!这小子撞上枪口_活该他倒霉!”
“可、可是……”
“别磨磨唧唧的!”阴冷的老者又说道,“你让开点,我把老赖的恶瘤割到他身上去!”
卖货郎两股战战,想到此时不逃就要无端替人受过,心中一横,猛然暴起,一手捞着货担连滚带爬逃出祠堂。
“这小子装睡!”女人暴喝,眼看着磨刀霍霍的猪羊竟然跑了,焉有不追之理。
卖货郎不敢回头去看,脖子凉飕飕的,只感觉下一秒那里就要长出一个瘤子出来。三缕灰烟越来越近,死者的阴气漫到他的后背,好似要结冰一般。
黑色的树林往后退去,狰狞的树枝划破他的脸。突然脚下一重,卖货郎踉跄了一下,他似乎踢到什么东西,软绵绵热乎乎的,大概是只小畜生。荒郊野外最多蛇虫鼠蚁。
那是一只皮毛光滑的黄鼠狼,眼睛圆溜溜的泛着水光,被卖货郎一脚踢到草丛里,抽搐着一时半会爬不起来。
卖货郎腿脚一软,心生惶恐之意。黄鼠狼这种动物非常邪性,保不准还是个修炼有成的大仙!这要是记起仇来,没他好果子吃。
卖货郎心里苦,望了眼张牙舞爪疾驰而至的灰烟,扑通一声跪在缓不过神来的黄鼠狼面前痛哭流涕:“黄二大爷!有怪莫怪有怪莫怪!还请搭救小的!小的给您磕头了!”
这人哭得凄惨,哀嚎不断,却见一阵青烟过后,眼前出现一双黑靴,杏黄色的衣裳下摆在风中晃动着,卖货郎一惊,更加抖抖索索地求饶,不敢抬头冒犯。
贺洗尘幻化成人形,还没说上两句话便见那三兄妹凶神恶煞地扑来,顿时不悦地皱起眉头,长袖一甩,强劲的罡风直接将三人卷回神龛内。
“黄皮子敢坏我等好事!”尖锐嘶哑的咒骂声从祠堂中传来。
“再叨叨就把你们的舌头剪了。”贺洗尘语气极淡,三座不停震动的神龛却顿时肃静下来,里头的魂体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贺洗尘的脾气好,他们一时倒也忘了,他的脾气坏起来可容不得他们撒野。
卖货郎总算把自己的脖子保了下来,却害怕这黄二大爷记恨自己踢了他一脚,只能不住地磕头求饶:“大仙饶命啊!大仙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