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洗尘倒是挺喜欢果酒,屈着一条腿靠在抱衡君身上,不时和白术、白蔹子讨论药理。忽然眼珠子一转,打趣道:“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呀?”
“咳咳!!”白术被梅子酒呛个不轻,白皙的脸上浮出一层薄红,“二哥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傻?”贺洗尘眯起眼睛笑道,“跟你二哥还来这套?”
“这么刺激的吗?”状况外的抱衡君愣愣地又灌了一大口酒。这个傻子完全没发现白术和白蔹子之间的猫腻,只当他俩兄妹情深才同住在五仙小筑。
“咱们妖怪虽然不兴凡人的嫁娶之礼,但既然几位兄弟都在,那择个良辰吉日弄一桌婚宴也成。”柳宁沉声说道。
白术的耳朵已经红了,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喝了口酒:“我和阿蔹确有此意。”
白蔹子面带羞怯,低头抱着酒坛子,纤长柔韧的脖颈线条美好如春山,温温柔柔说道:“全听哥哥们的。”
两人的手指碰触,最后悄悄勾在一起。
几个哥哥相视一笑,贺洗尘随即说道:“那我这两天可得多赚点钱才能给你们买贺礼。”
抱衡君神色变化万千,最后痛下决心大义凛然道:“那我也不上青楼了,攒点钱!”
“哼!穷鬼!”有钱人柳宁抖了下衣摆,桀骜地勾起嘴角。
***
热闹的集市上人海川流不息,各式各样的摊贩吆喝着,招呼着,贺洗尘置身其中,老神在在地轻摇扇子,一边卖字。他找柳宁借了一千两银子置办贺礼,现在正在努力赚钱还债。
长得好看的人总能在某些小事上占到些许便宜,许多人都愿意到他摊前看一看。
卢照悯照常指着挂在架子上的一卷《三峡》问道:“十七文钱卖不卖?”
“三十文。”贺洗尘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摆了三天摊,这书生从十五文钱开始喊价,贺洗尘不卖,便每天都来,每次只加上一文钱,贺洗尘都忍不住夸他一句好耐性。
卢照悯囊中羞涩,渴望地看了眼字幅,说道:“太贵了。”
贺洗尘把扇子放到桌子上,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数给他听:“笔、墨、纸,这些加起来都不止十文钱,在下只赚些润笔费养家糊口。老兄你砍得这么狠,我要这样子做生意,肯定赔得血本无归。”
卢照悯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家里穷,抠习惯了,就是遇见喜欢的东西,也忍不住精打细算。
“要不这样,您说个数,便宜一点,我往后还来您这买。”他好声好气地商量道,“我是真的喜欢您的字。”
卢照悯读书天赋不高,明年的童试再不过,只能弃文从商。读书太烧钱,家中尚有老母和贤妻,怎么也不能让她们饿肚子。但这幅《三峡》写得实在妙极,即使他早已心灰意冷,也不禁见之心喜。
贺洗尘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衣服旧而整洁干净,人虽一脸精明相但掩不住眉宇间的正派。
“行,好酒赠知己,我这没好酒,但几个字还是写得出来的。”贺洗尘不是贪财之人,有时兴起了一掷千金也不是没做过,便伸出两根手指头,“赔本买卖,二十文。”
卢照悯松了口气,这个价钱刚好踩在他的底线。他从腰间的荷包里数出二十个铜板放在贺洗尘手上:“您数数。”
贺洗尘直接将钱揣进兜里,将字幅卷起来送过去。
卢照悯连忙接过手,小心翼翼地展开:“好字,真是好字。”笔力遒劲,奇险率意,见之如临七百里三峡之水,奔腾不绝,日夜不息。
贺洗尘被夸,也有些高兴,抬头一看,却见穿着便服的孟广陵站在三尺之外狐疑地盯着他不放。
哦豁!当官的都闲得慌吗?
贺洗尘“唰”的一下打开扇子挡在脸前,一张俊脸皱成苦瓜。
第37章 似是故人来(3)
今日休沐, 孟广陵得闲便上街体察民情, 承平县储廪丰饶, 民风淳朴,一派平和景象。他没带随从,孤身一人在大街四处晃悠, 也没人认得他。
家中娘子嘱咐他买一些盐,他便顺道拐去买了蒜头、大葱、生姜,最后才去盐铺买了一包细盐,满载而归。路上看着几个书摊上的字画, 心里痒痒, 琢磨着买些回去附庸风雅也未尝不可。
孟广陵也算见多识广, 每个书摊逛下来, 没看到什么满意的,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昨天找过他斧正文章的卢照悯。卢照悯勤奋向学, 但奈何天分不足, 才华平平, 写出来的文章没有亮眼之处。孟广陵心中感慨万千,只能勉励几句。
如今见他与一个卖字的年轻男人讨价还价, 便反射性地望了过去。
书摊后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杏衣广袖, 手拿折扇,未语先笑, 隐隐与那个荒唐的夜晚抱着他腿, 相见两尬的女子重合。只差眉间的一点花钿, 其他倒是相差无几。
难不成那狐大仙是照着他的模样化成人形的?他暗想。
孟广陵正欲走近仔细瞧上一瞧,那人却忽然看了过来,接着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藏匿在扇子后面。
……这、这是何故?!
“咦?孟大人?”一旁的卢照悯见到他,讶异地打了声招呼。
孟广陵勉强笑了笑,刚想回个礼,却见贺洗尘把字画下垫着的桌布四角拉起来打成结,干净利索地拱手道:“在下先告辞了。”
不怪贺洗尘如此失态,他可不想被官府通缉——罪名还是狐狸精!
“等等!先生!不对!姑娘!也不对!”孟广陵在身后喊着,贺洗尘恨不得捂住耳朵,步伐加快,最后直接撒丫子狂奔。
孟广陵为了追他,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也无暇去理会。
卢照悯懵在原地,犹豫再三还是沿着街道追在后头,一路帮忙捡葱姜蒜:“大人!稍等!你的东西!”
人追人,人追黄鼠狼,井然有序的街上一下子热闹起来。
*
抱衡君从布庄出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匹红色绸缎和一匹银红软烟罗。这两样东西几乎花光他的所有积蓄,想到不能上楚腰馆,吃那里的姑娘嘴上的胭脂,抱衡君沮丧得连身上的宝蓝色窄袖锦袍都有些黯淡下来。
正低落着,突然凌空炸起一声大喊。
“三儿!!!”
抱衡君眼皮一跳,突生不好的预感,会这样叫他的只有——
贺洗尘背着一包袱卷轴,气喘吁吁地朝他这个方向跑来。
“!!!老贺你穷疯了也不能去偷人家东西啊!”他凛然喝道,瞟了一眼紧追不舍的孟广陵,然后无所畏惧地挡在他面前,“把东西放下,我来拦着!”
“拦你个头!”贺洗尘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就跑,“快跑!”
“那位好汉是谁?”抱衡君边跑边回头,“竟然让咱们脸皮比长城边的石头还厚的贺二哥这么惊慌失措?”
贺洗尘没好气地怼回去:“风流倜傥的胡三爷扮女人去勾引县太爷,让承平县的姑娘们知道了恐怕你会哭得比我还惨!”
这一下戳到抱衡君的痛脚了,反客为主拉着贺洗尘跑得比风还快:“不对啊!那厮怎么发现你的?”
“我不跑就被发现了!”
“操!也就是还没被发现!”抱衡君怒道,“老棺材你拖我下水!”
“大热天的一起凉快凉快。”
“不要脸的臭黄皮子!”
这两人斗着嘴绝尘而去,孟广陵一介书生的脚力怎么可能跟得上,老早就被抛在后头,停在街上喘个不停。
“你……你等等啊……”孟广陵实在是累得说不出话了,后面的卢照悯片刻后才抱着零碎的葱姜蒜找到他。
“大人,你这是?莫非那人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孟广陵手上只剩下一包盐,见他帮自己捡回东西连忙道谢,接着答道:“非也,我只是见他面善,想跟他打个招呼,结果他一跑,我不知怎的也跟着跑起来了。”
卢照悯:……这两个人是傻子吗?
这句话他不能说,只能神色复杂地咽回肚子里,拱手道:“学生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那边的贺洗尘和抱衡君慌不择路跑出城,四下无人才敢施展法术,齐齐化成一团青烟飞向五仙小筑。
*
松树林深处的五仙小筑宛若世外桃源,没有丝毫烟火的侵扰。白术在窗内研读医书,白蔹子在窗外烹茶,素手纤纤,把茶壶放回旁边膝盖高的老树墩上后,将一杯散发着雅淡香气的西山白露茶递进窗内放在白术手边。
书页翻动的声响,间或瓷器轻碰的乐音,颇有岁月静好之意。
然而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五仙小筑的宁静。
“呜哇哇老贺你别拽我尾巴!”
“抱小衡你先撒手!”
一路疾风带呼喝,炸着尾巴毛跑回来的贺洗尘和抱衡君直接瘫在地上,背上的包袱散开,卷轴滚了一地,两匹红布压在上面,极妍极丽,没沾到半点尘土。
白术和白蔹子面面相觑,小心翼翼问道:“大哥找你们讨债了?”
猛灌凉茶的贺洗尘呛了一下:“能不能别提这么扫兴的事儿?”
“对,明明只有老贺欠钱 ,与我何干!”
“好兄弟不是要同甘共苦吗?”贺洗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