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国王皱巴巴的脸提起一个笑容:“你的骑士正在为你而战,没什么好怕的。听着奈姬,守护一个国家并不容易,有时候需要你牺牲很多东西。”老国王眼角滑下眼泪,“亲情、爱情、友情,从我一点点长大直至衰老,这些东西也逐渐离我而去。”
“父亲。”奈姬眼圈泛出一点红色,“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老国王摇摇头:“没有谁可以永远陪在谁身边,只有死亡才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宿。我可爱的女儿,我真的很想见到你找到心爱之人的那一天。”
他闭上眼睛歇息一会儿,才疲惫地继续说道:“门外的战斗已经获得胜利了……哈哈,人老了,总是容易做出糊涂事,我是,欧德姆也是。但是没关系,他注定会失败,而我,会是胜者!”即使病入膏肓,他依旧保持着国王的威严。
“不要害怕奈姬,胜利归来的将士们聚集在宫殿门外,等待他们的王的嘉奖。”老国王指向放在桌上铺垫红色天鹅绒的托盘里镶满宝石的王冠,“去吧,戴上王冠,去宣告你的权威!去安抚人心惶惶的子民!”
大门打开,提尔白色的骑士服上溅满红色的血,异常醒目,他看见病床上的老国王颤巍巍地为奈姬加冕,亲吻她的额头,怜惜地说道:“这个国家就拜托你了,陛下。”
奈姬泪流满面,站起身,眼神坚定起来,提着白色的裙摆朝王宫外走去。
“走吧提尔,去迎接战胜的勇士们!”通往二楼的螺旋阶梯繁复而高耸,汗水漫过她的眼睛,流进衣襟里。提尔连忙扶住脚步不稳的奈姬,鼻端骤然盈满甜美的信息素:“殿下!”
“我没事……没事!”奈姬颓然地捂住脸,突然抽出提尔小腿上的短匕,对准后颈划了一刀。
蠢蠢欲动的腺体终于安静下来,空气中血腥味混合信息素的味道,昭显着国王真正的诞生。
“我不会再让这个该死的腺体左右我的意志!”奈姬冷冷地把刀扔下楼梯,黑暗的地底不断传出金石碰撞的脆响。
她昂首挺胸地踏上正门二楼的城墙,插在垛口的金色旗帜在风中飘扬,宫门前是黑压压的鹰团大军,前方站着两个年轻男人。贺洗尘的手臂受伤了,嗒嗒往下流着血,却还硬要去勾林德的肩膀,痛得五官扭曲。
奈姬深吸一口气,扶着旗杆站上危险的垛口,底下的人瞬间哗然出声,见她戴着王冠,更加大声喧闹起来。
“我的臣民们!感谢你们的忠诚和勇敢!我是你们的王!我会带领盖亚走向独立和自由!”奈姬高声说道,背后林立的战神雕像手举刀枪,似乎在为这个少女开辟成王的道路。
在其他人来不及反对之前,贺洗尘和林德率先半跪下去,接着他们手下的军团也呼啦啦地跪下去一片,此情此景,没人敢发出一点声响,不由自主地也低下头向新生的国王表示尊敬。
预示着舞会开始的钟声在米德加尔特响起,庄严神圣。
“唉,小姑娘长大啦。”贺洗尘感慨颇多。
“那是陛下,不是你的小姑娘!”林德训道。
“她先是我的小姑娘,才是你们的陛下。”贺洗尘哼了一声,幼稚得不得了。
***
王宫里有一面挂满历代国王油画的墙壁,其中有一幅是加西亚七世和奈姬的母亲,还有一个金发鹰眼男人的画像。那个男人酷似尤弥尔,按照年龄来算,大约是欧德姆。
“以后这里还会有加西亚八世。”奈姬的颈部缠着白色的缎带,神色怀念。
“不觉得奈姬一世更好听吗?”贺洗尘问道。
奈姬愣了愣,随即笑道:“嗯,奈姬一世。”
“陛下,克里斯先生已经到了。”一名侍女小跑着过来通报。
提尔忍不住紧张地将本就整齐服帖的燕尾服又检查了一遍。
“很好看很帅啦!”贺洗尘一派轻松,“画个像而已嘛。”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提尔皱起眉。
奈姬端坐在红色高背椅里,怀里的胖橘呼呼大睡,左边站着严阵以待的提尔,右边是笑意盈盈的贺洗尘。克里斯拿着画笔,开始在素白的画布上勾勒线条。
“哦对了,”贺洗尘似乎想起了什么,“今年的蒲公英开了,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看吧。”
第24章 且行乐 ㈠
水面上浮着一朵朵橘红的河灯,映得江水一片旖旎,虹桥之下,轻舟相逐,两岸勾栏青楼,轻纱如云雾漫漫,乐游阁上的少年们身着青衣校服,叫着,喊着,气氛热烈。
“杨钧,教训他!”
“就是,不懂规矩的山野村夫也敢拿乔?”
“徐衍慎言!那可是——”
“怎的!镇国将军的儿子又如何?一介武夫,给我们提鞋都不配!”那少年借着酒劲,说出口才知失言,却兀自强撑,不肯露怯。去年镇国将军班师回朝,权势正炙,不是他们这等二世祖能够诽谤的人物。
水上一叶小舟,贺洗尘循着他的方向望过去,眉眼间一片冰冷。
那少年忍不住移开目光,嘟囔道:“也就几分颜色能看……”
却也太慑人了……
窄细小船不过一肩宽,贺洗尘与杨钧对立其上,其余人都有眼色地把船划到远处,以防惹到这两位身份贵重的公子。
潮湿的空气里夹着各式脂粉香气,不知哪处高楼之上有人高唱淫词艳曲,有人围观这场闹剧,更多的人满心满眼都被乱陵香的纸醉金迷勾住。
贺洗尘被咄咄逼人的杨钧拽住衣领拉扯着,青色的衣袍凌乱,脸上显出几分无奈的神色。他抬眼看了下天空,深蓝的夜色仿佛浸润着海水,宽阔宁静,与地上的喧嚣浑浊截然相反。
……回去吧,沉舟约莫等许久了。
楼上的人忽然都停下叫喊,连窃窃私语也消失了,扶着栏杆讷讷地说出话来。
或许多年后这些楼上看客们回想起今日的琐碎,只能记起江上青衣少年忽然粲然浅笑,恍若千万重的锦绣山河摔入粼粼江水,裹挟着势不可挡的清新的水汽。
更别提杨钧,他本来占据优势,气势汹汹,却不禁目眩神迷起来,突然胸口遭受一下重击,整个人往后倒去。
众人哗然。
湖水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口鼻,他扑腾着抓住了船舷,却被人按住了脑袋往下压去。
“服不服?”
杨钧听见船上的少年问道。
“不服!!”
“不服就给我下去!”贺洗尘也不手软,四溅的水珠浸湿他的袖子衣裳,小舟左右摇摆着,在江上动荡好似下一秒就要沉了,他愣是把人淹在水里不让上岸。
诸位看客不禁咋舌,这小公子生得光风霁月,折磨人的手段却一点不含糊,狠厉乖张,到底是将军之子。
杨钧双手胡乱拍打着水面,咕噜噜地喝着苦涩的江水,却不肯认输,仍旧恶狠狠地威胁道:“李……李不易……你给……你给小爷等着!”
“呵呵。”贺洗尘松了手,微微倾身,嘴角带笑对浮出水面、形容狼狈的杨小爷放话,“好啊,我等你。”江水荡漾,把圆满的月色和十里春风乱陵香化成柔情碧波。
杨钧咬牙瞪着居高临下的贺洗尘,被袭击的胸口一阵一阵地疼。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必来惹我?喝够水了吧?手给我,我拉你上来。”贺洗尘像个老学究一样教训不通人事的学生。
杨钧觑着他伸出的手,玉色如云山雨雾,嘴角陡然绽开一个恶劣的弧度。
“好,好个鬼!下来吧你!!”他猛地抓住贺洗尘的手臂将人一拽,自己顺势一翻上了船,“李不易!哈哈哈哈!再给小爷狂啊!”他趴在船舷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大笑,心想非得让贺洗尘好好求他一把不可。
江水的涟漪慢慢消散,几盏被水打灭的河灯最后也安稳下来,却始终不见有人浮出水面。
杨钧的脸色从得意转为疑惑,忽然煞白,提高了声音焦急地叫道:“李不易?喂,李不易!”
无人应答。
近旁亭台楼院上的众人声音一窒,下一刻尖叫声起,掀翻了乱陵香的屋顶:“不好了——将军公子落水了!快来人啊!”
州桥下的蓝衣书生被慌乱的人群撞得歪歪扭扭,隐约间听见什么“大事不妙”什么“公子爷”,蹙着眉头退到桥洞下。远远望去,江面上的小舟皆举着火把,善泅者扑通下河四处寻找溺水者的踪迹。
怕是哪个醉鬼落水了……下次还是不来了……
他本是为老师打酒才会到这风月欢场里走一遭,现下四处乱糟糟,不如归去。
蓝衣书生沿着无人的堤坝慢悠悠地往回走,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河里传来凌凌的水声,似乎有一尾大鱼在水中游动。他侧耳细听,却忽然听见一阵破水声,自水中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在昏暗的月光下将湿透的长发往后捋去,臂弯挂着半截袖子,淅淅沥沥往下滴着水花。州桥上人影晃动,州桥下只有蟋蟀虫鸣,外加一个岑寂的书生。
他倒也还算镇定,眼瞧水色共月色将贺洗尘的面容映照得清晰起来,只不禁轻轻“啊”了一声,眼角眉梢却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