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 (Aliatte)
- 类型:GL百合
- 作者:Aliatte
- 入库:04.09
由是不论怎样想来,她这一段天作巧来的生涯都合该一世孤长于博山之中,便如同那些山中的精怪传说一般,该是一生不见红尘、不解人意。
在最初的时候,她也诚然一度迷茫混沌、神思尚蒙,更一度并不爱看纷乱红尘中繁多的世人图景。
如此想来,若当初她未能遇见裴真意,便纵使是一生中有幸鼓起勇气离开了深山,也该很快便要被纷扰的红尘惊回山内。
哪里还能同如今这般,见过了纷纷扰扰,却也无半点畏惧
若非前生作定、因缘由来已久,沉蔻一时便再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裴真意的出现,更解释不出这几乎够得上被称为“教化”的相交相伴。
念及此,沉蔻心间隐约盘踞着的迷茫都暂作消退,只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裴真意一缕发,又缓缓看了看,一圈圈绕在指尖。
眼前人面含柔情,顾盼流光,不输高天星月,更胜过远澹秋波。
不知怎么的,沉蔻这样看着裴真意,便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解闷所看的一册小书。
那书不知为何愤世书生写就,沉蔻只翻开看了一眼,便见到其中最有趣一段铿锵言辞。
其言情爱之于人不过枷锁若说原本每人皆是双翼齐全的林中之鸟,那么耽溺于情后便皆是自折一翼。
而在那之后,或苦痛而亡,或有者则对其畸形毫无察觉、残缺却无知无觉地继续活了下去。
总归这言下之意,无非便是要说情爱将人本性抹杀,剥人羽翼、夺人自由。
但如今月上中天、花海摇曳之中,沉蔻看着身边神色悠远、表里绝色的裴真意,一时却觉得心甘情愿。
更何况她哪里有过什么明确的本性,又更何曾真正拥有过羽翼
她如今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不过都是由着裴真意的指引、从了裴真意的教化。若说她是无瑕之玉,那么如今那玉上的繁复纹样,便尽数是出自裴真意之手。
如此,为了她,我甘折一翼。
沉蔻想着,渐渐抿着唇笑了起来。
“师姐若是在意,漪儿倒是可以解释。”
池畔许久沉默过后,蔺吹弦看着夜里偶尔浮上水面吐息的一二夜鱼,不知为何居然渐渐想要选择妥协“只是秋夜微凉,师姐若是想说话,同漪儿回房可好”
一时风入竹林,掀动了叶梢又很快归于隐没。四下寂静无声间,江心亭缓而悠地叹了口气。
“也是。”她极轻地说着,似有若无瞟了蔺吹弦一眼,便缓缓错开了步子,回身欲朝小径上去。
落云山中夜深不语,是自江心亭有意识起便守着的旧习,为的是不惊扰这寂静得仿若万空之境的夜时云山。
在沟通得当之时,江心亭自然从未有过需要、也从未想过去打破这规矩。
但如今不同了。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且只有在足够静、足够安定的夜里,她才真正想要开口。
为此,确实不宜在外,而应回房去。
于是江心亭在前两步,蔺吹弦随后跟着,两人款款而无言地朝了院落房屋的方向走去。
光影深浅交错,在小池中聚散离合。檐铃细碎的响动偶然入耳,伴随着晚间惊鸟振翅之声,在远处显得模糊而迷离。
这边江心亭同蔺吹弦一前一后踏影而行,那边徘徊在廊庑之中寻找师父的吴云一则恰好看了个清晰。
果然是去找二师叔了。吴云一这样想着,下意识便朝后躲藏,节节退行间最终随手推开了身后小门,藏了进去。
蔺吹弦回落云山,眼下是第二天。
其实昨夜里,师父便好像是要去找二师叔的,只不过不知为何二师叔一再躲闪,入了夜才得以逃过。吴云一静立在木扇门后,听着渐渐靠近的两人脚步声,心下默默想着但她仿佛今夜,是当真逃不掉了。
檐铃轻响,步声细碎。吴云一放轻了呼吸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心下渐渐生出几分莫名的委屈与恍惚来。
江心亭有心事,一直以来,吴云一都最知道。
即便江心亭几不出山,但每月定时,她却总会到邻镇上去收发信件。那信件每月至多不过两封,常见是寥寥一封或索性便没有。
即便如此,江心亭的书房中却有着许多对不上号的成摞书信。那些信似乎是山中所养信鸽捎来,但每当吴云一留心去看时,又总是并不见信鸽踪迹。
而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吴云一注意到江心亭读那些书信之时,都总能见到复杂却又忧虑的神色。
那神色同她素来的温婉清浅大不相同,是无奈且挣扎、欲说还休。
或许师父其实并不是那样不知山外事的。或许她有着不愿言明的私事,且那私事令她束手无策,忧心忡忡。
吴云一这样想着,眼睫低垂间思绪飞快流逝。
“就这里罢,也不必走远了。”
吴云一正兀自沉思,便听闻门外传来一道极柔的声音是江心亭的声音。
那音色隔着一扇门,轻柔得几乎令人难以捉住。
就哪里吴云一下意识感到一阵紧张,好在她反应飞快,闻言便摸着黑朝这房间更深处跑了过去。
下一秒便是推门声,接着室内便擦亮了灯烛来,泛起微黯而幽柔的光。
吴云一看了看眼前薄竹制成的镂刻屏风,一时心下万分庆幸了起来。
眼下室内仅有一处灯火,而这灯火处在屏风那端,自屏风上的雕花缝隙之中微微倾泻,隐约映照出了那一头的物件与人影来。
吴云一看得见外面,而外面却看不见她,算得上是地利人和。
这样想着,隐约的负罪感还是紧紧攫住了她的神识,让她下意识想要退缩、想要逃离。
这是私事,或许更是让江心亭一度忧虑的要紧私事。于理而言,她无论如何都不该同眼下这般私下探查、冒昧窥探。
但于情而言,师父是她最憧憬且崇敬、最向往且爱慕的唯一一人。
于是如此,这一切的举动纵使背德,她也终究还是不愿离开。
60.心底篆
远处一二夜行花鹿从田埂上游荡而过, 带起幽幽孤铃一两声。
疏影横斜, 月上中天。
沉蔻借着提灯光亮打量眼前码放齐整的一排排石料, 又看向一旁伸手挑选的裴真意,不由得心下一时了然。
眼前皆是制章所用印石,入目有条有块,皆不似凡品。
云堂弟子阔绰,沉蔻素来皆知。如今朝中安定繁荣已有数代,远邦兴安,每逢年节更是百方来贡。
朝中既康阜已久,书画文玩便也昌盛流行,若是上品, 便更加为人珍藏如金。奚家数代出了好些朝中大手,到了奚绰这里, 虽家中藏金难觅,珍玩字画却是置办得妥帖。
为藏这些珍玩, 落云山中几代下来便在各处皆造出了好些大大小小的暗阁, 这些地方自然素来是江心亭最熟悉。
即便如此,眼下光裴真意知道的暗室便也还是有好几处,眼下这能看见月光、通风极好的暗阁便是其一。
室内光尘浮涌,沉蔻微微抬起头, 还能看见一丝高窗缝隙里投下的月色。
而清辉之下, 裴真意手中的提灯光芒渐稳, 透过微白的软罩显露出来, 铺陈在各处之上。
眼下总算到了室内而不再是在原野之上, 裴真意见沉蔻正弯腰挑眉看着一块印石看得出神,便不由得绕到了她身侧,出声提点道“若是喜欢便拿着,明日我们带到画房去。”
沉蔻闻言微微直起腰来,偏过脸去看她。
“这个不会很贵么”沉蔻指着那一个个盛放印石的大丝绒匣,声音轻且缥缈,有几个字眼已然轻到没了声音,但裴真意仍旧看着她翕动的唇读出了意思。
于是她便索性将沉蔻面前那块明灯石取了出来,继续轻声说道“这些印石,既非古董又未经过名家之手,且还是些零碎不大的小石条。”
裴真意说到这里微微停顿,而后才抿唇而笑,摇头道“这样的石头呢,在我们云堂统称为练习石。练习石在印石里自然便是不值钱的。”
裴真意神情中带了几分理所当然,含笑掂弄着手中不过半掌大的小石块。
沉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时视线便从她手中明灯石上错了开,投向了她身前那一座高架上的全部印石。
眼下她也渐渐适应了室内光线,再四下顾盼时,便立刻发现了此间不仅是个存石的暗阁,四面墙上与几张桌案上还或挂或放着好些微微泛黄的纸张。
纸张之上皆是各式朱砂印记,沉蔻仔细辨认一番,最鲜明的便是那弯弯绕绕的九叠篆字,而后还有些她一知半解的古字,皆或苍劲或圆滑,是难得一见的绝妙朱印。
沉蔻左右探看一番,心下也知道这样多的印应当是这间暗阁的主人缓缓积攒而来,或许是每雕出一枚满意之印,便要留个纪念。但看着这些繁复不一、或开或合的字迹,沉蔻又觉得或许这并非是出自一人之手。
是同代友人,又或是代代相传,沉蔻不得而知,便连裴真意也知道得并不多。
她单知道当年师祖极擅刻章,所制闲章与受托所制公章不计其数,受了师祖影响,师父早年也十分喜爱刻制闲章,一个个加盖在所喜的画作藏书之上。
奚抱云对刻章的热情总是一阵接着一阵,并不像是对画道那般长久喜欢。而在裴真意初知人事时,可巧便正是奚抱云渡过了一段对制章不闻不问的低谷期、转而渐渐复又痴迷上刻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