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 (Aliatte)
- 类型:GL百合
- 作者:Aliatte
- 入库:04.09
她坐在床沿沉默了片刻,几乎都要忍不住挑开灯看看裴真意此刻脸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好半晌过去,沉蔻才试探着问“那么,我便留在这里”
裴真意答得极快“嗯。”
沉蔻这下忍不住了,索性直接笑了出来“那么裴大人,我要睡哪里”
裴真意在黑暗中拍了拍腿边床沿,发出几下明显的拍打声,语调平和“这里。”
眼下二人所在的房中并没有多余的床榻,甚至连稍微宽敞些的软椅也是没有的。沉蔻知道了裴真意的心意,却还是隐约并不明白她这样做,究竟是因为下意识寻求安全感,还是当真已经很喜欢自己。
沉蔻还没能想明白,便听见身旁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按轮廓看,仿佛是裴真意已经脱去了外袍,正解着内襟。
如此,姑且便当做是她已经很喜欢自己了罢。
沉蔻默不作声地笑了,摸索着寻到了榻边矮桌,将团扇放下。
这是裴真意第一次和师父师姐之外的人同榻而眠,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正视了这些日子以来,始终朝夕相处的身边人。
裴真意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大德贤者,也全然没有忧天忧道的仁明之心。她是很自私的,以至于沉蔻这样无瑕又剔透的光亮甫一出现,她就迫不及待地紧紧握在了手里。
而若论心意,那自然是喜欢的。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啊。裴真意微微侧过脸,看着枕畔那并不明晰的起伏轮廓。
她就像是所有人都会去做的一个梦,是从那梦里走出来、几乎算不得现实的人间难寻之物。
若有这样的可能半梦半醒之间,裴真意恍惚想道若有这样的可能,若她也这样喜欢着我。
我便愿同她如此,永永远远都不要分开。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晨间的码头风云低沉,不见日色,元临雁绕到了裴真意身后,猝不及防发声“今日顺了风水,很快便能回川息。”
沉蔻正拿着裴真意的钱袋,在远处同码头边的小贩买糖粒。裴真意一人站在这码头江边,并不愿理会元临雁。
一时二人一前一后站着,寂静无声。
“你这又是在生什么气呢。”元临雁笑了一声,朝她更近地走了过去“阿鹊早先是说过,来日井水不犯河水。但我和她到底不是同一个人,有时候,她也是不能全然代了我的。”
“这些年里,我当真常常都要后悔。我究竟为何要放开了你你虽无趣又不可改,成日里都要同我作对,但说到底,却再没有旁人要比你更加像我最珍贵的宝贝。”
“有时我总觉得,就算是亲手将你摔碎、埋入土里,也是不该就这样草草放开的。”
这样说着,她已经站到了裴真意身边,一双弯而风流的丹凤眸透着深深兴味,盯着裴真意的脸。
这样的距离太过接近,一时裴真意甚至感到了元临雁的吐息,就近在咫尺,拂洒在她颊边。
“这是何意。”裴真意下意识要退,却发觉身后便是码头的护栏与铁索,退无可退。
这绝境一般熟悉的场面激起了裴真意心下的恼怒,她微微眯起了眼,盯住了面前的元临雁。
“元霈,你究竟想做什么”裴真意忽然间伸出了手,紧紧扣住了元临雁的肩头,使出了全力,作势便要将她往护栏铁索上按。
随着哐啷一声碰响,元临雁毫无防备便被她摔按在了交缠的铁索上。
身后便是汩汩的大川江面,元临雁嗤笑一声抬眼,面色却分毫不变,仍旧是往日里一般无二的玩味。
她挥退了欲要上前的护卫,冲裴真意挑了挑下颌“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也并不是说我非要再对你做什么。”
“我只是还有些东西,要送与你。”元临雁看着裴真意近在面前的脸,笑着朝她面上吹了口气。
那态度轻佻又风骚,令裴真意掐着她肩头的手都抖了抖。
“我不会留你,也不会再囚你。”元临雁趁着她欲放不放的关头,推开她站直了起来“你终究不是她,也永远都不会像她一样完美。这个世上便没有人能再比过她分毫,这些道理我已经知道。”
裴真意听惯了她说这般莫名其妙的话,面无表情地回道“是何物我都不要,你若是非要给自己个交代,那便随意托个邮差寄与我便是。我不会去川息,此生都不会再去。”
“你强迫不了我,元霈,我早已经不再是那个无知又可悲的孩子。”
远处,沉蔻已经提好了两包糖,正款款朝这边走来。
裴真意一眼便看见了她,便下意识理了理衣襟,与元临雁退开了一步。
或许是早知道她会这样说,元临雁的面色并未变化,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诧异。
她只是看着裴真意退开一步后,才将肩头皱了的衣衫理顺,面色带着意味难明的笑,缓缓提点一句。
“小真意,你可知道,你师父是死在了哪里”
这句话轻而带笑,仿佛是再无意不过的、随口而出的一句闲谈。但不出她所料,裴真意立刻停下了动作,定定地看向了她。
师父是在何处亡故的裴真意从未深究过这样的问题,也从未同两位师姐多问过哪怕一句。
那时候师姐为了师父的后事,已经足够操劳,更何况二师姐一人将师父棺椁待会了山门,早已是风尘仆仆。
于是裴真意没有问过,甚至也并没有想过。
但师父是在何处亡故,与她会有什么关系
裴真意定定地看着元临雁,许多曾经被刻意忽略的往事都一一浮现。
是川息吗她咬着牙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发问。但那问声浮到了喉头,却又再无法发声。
是川息吗为何会是川息呢如若是川息,二师姐为何要带她去
如若当真是川息,二师姐当年,为何一句也未提
或许一切从来便不是什么理不出头绪的巧合。或许一切因与缘,早已是前尘命定。
“裴真意。”
身后传来了一声幽幽清清的唤声,穿入了心间,散去了疑云。
沉蔻拿着粒糖,举到了她眼前“怎么了为什么方才喊你也不应我”
裴真意此刻脑中糟乱一团,也来不及同她多说什么,只低声辩解了几句,接过了她递来的糖。
元临雁默然无声地看着眼前一幕,半晌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沉蔻并不知道元临雁究竟同裴真意说了什么,但她眼看着裴真意的面色沉而犹疑,很快便笃定了那必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时心下仿佛原本如镜涧心倏地晕开了波澜。沉蔻握紧了袖口下的五指,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将元临雁按进身边的江里。
一时三人间氛围静默无息,好半晌过去,沉蔻才将那怒意压了下去。
“说来你妹妹当是头一次到川息,”沉默片刻后,元临雁看向沉蔻,“定是要好好招待一番。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可有何处是想去的”
沉蔻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抬眸时她眨了眨眼,手中团扇敲了敲下颌尖,面色已是娇妩风流如故。
她若有所思地静了片刻。
“川息我不曾来过,但真意知道。我便同她一般,她做什么、我做什么便是。”
说完,她朝裴真意清浅一笑,眼梢一时光华流溢。
“她哪里想得到什么有趣的。”元临雁摇了摇头,目光落向了远处由仆从推来的元临鹊身上,理了理衣襟,似是欲要迎上。
而迈出步去之前,她接着说道“若要说有趣,总归还是我更知道。”
说完,她朝裴真意笑了笑“不过小真意,那最有趣的,我都会留给你。”
“谁让你虽无趣又不可改,却到底不论神情作风,都总还是同她最像的一个”
18.赤子心
游船顺着淙淙江流而下,水面天幕四垂,江畔芦尖摇曳。
眼下季春已尽,夏日伊始,江面上的风腥而蒸腾,模糊了远方水天交接之处。
船栏边,裴真意面色沉而冰冷,脑中思绪如麻。
元临雁所说的一切话,她都下意识地选择了怀疑、选择不去相信,但不论如何,“师父”二字都仍旧是一块被掷入了湖面的沉石子,那圈圈的涟漪已经漾开,再不是先前那般无波。
是川息吗裴真意在脑海中一遍遍搜刮幼时那被刻意掩埋过的记忆,将一条条失落过的线索拼凑在一起。
元临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她自己一时也全无定论。
但若师父当真是客亡于川息,二师姐究竟为什么要瞒她
师姐瞒她什么呢彼时她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瞒住她究竟又何必要呢
又或者说到底,其实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并没有问
裴真意毫无头绪,一时也就一言不发,只有垂着的纤长眼睫间或微微颤抖,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浅。
沉蔻见状也并不多问,只是始终坐在她身边,白皙的指节扣着她的手,将目光垂落在窗外江面之上,另一手拿着那团扇,轻轻摇转着把玩。
一时各有所思。
“那裴小姐倒是有几分姿色。”
另一边,元临鹊斜靠在元临雁怀里,幽幽忽提了一句“这么些年,她倒算得上是我见过顶好看的一个。”
能让元临鹊夸出口的人,倒是十分少见。一时元临雁不由也顺着她视线,朝沉蔻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