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 (Aliatte)
- 类型:GL百合
- 作者:Aliatte
- 入库:04.09
“天庭饱满,眼神清明,是个美人胚子。”元临雁笑着摸了摸那小孩儿脸颊,抬眸看了身边的元临鹊一眼,朝她嫣然一笑。
元临鹊会意地复又从那匣箧之中摸出一块碎金,递给那人家。
“这是个好孩子。老人家莫要担心,我定会好生教养。”
那边元临雁这样说着,手上已经丝毫不嫌地将那小孩抱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有些力不从心,元临雁这次将小孩儿抱起后,并不像从前那样一直抱到下一家门前,而是没过多久便松开了手,将孩子转递给了身边侍卫。
沉蔻在一旁看着,也将目光落在了那孩童身上,来回打量了几圈。
什么叫“同她神似”沉蔻皱着眉,想起方才元临雁说过的话、和看裴真意的那个眼神,心下依稀明白了些什么,生出了七分不适。
沉蔻敏感地察觉到了些微妙之处,也就下意识要找裴真意询问。她侧过脸去看裴真意,便一眼发觉了裴真意正垂着眼睫,面色隐晦。
这样的神情甫一入目,便让沉蔻下意识止住了多问的思绪。
裴真意平日里性子都算得上是浅淡,甚至说得上是放松而慵懒。她的性子其实很温和,没有丝毫的攻击性,也没有任何能够为人指摘的偏激之处。
若说最初博山初会时,乍见倾心是源于她举手投足间的流风与眉梢眼角的绝色,那么如今相伴渐久后,她喜欢的便是裴真意无意间流露、如光风又如霁月的赤心。
便一如那日她净手燃香之后,于空窗之下点燃如豆的烛灯,翻开的那一页佛经。
是佛法伐阇罗,不取六尘万法,无可摧毁,剔透通明。直而不肆,光而不耀,是最温和又坚韧的人间模样。
纵使沾染了尘埃,覆上了斑驳尘垢,那浅浅一层迷灰之下掩藏的,也始终是亘古不变的莹莹光色。
这样的裴真意,便如红尘中明了前路的温软微光,让她第一眼便想要去追逐,却又舍不得握住时哪怕多用了半点气力。
念及此,眼下相比于看着她那样晦而落寞的神情,倒不如先将那落寞替她按下。
沉蔻下意识抛却了全部的疑问,一时伸出了手,牵住了裴真意。
她柔软的指腹一下一下划过裴真意手背,轻轻地捏了捏。这动作像是安抚,又像是护卫。
于是有些事情便不如罢了,如今不问也罢。
戊原只是个小镇,街巷中的人家其实并不多,而元临雁又只挑那些家中有合适女子的去上门寻访,于是很快,这一趟也走到了尽头。
“好好,应该都是些好孩子。”元临雁说着,伸手挑了挑其中一人的下颌,笑着端详。
共是两三对或年幼或初成的女子,各有风姿。眼下这一幕,实在算得上是一场意味微妙的采买。
纵使对一切一无所知,沉蔻也已经对元临雁生出了些微妙的看法,于是此刻再看她时,眼神中便带了些原本没有的防备。
元临雁却并没有在意她,而是点着手中女子白皙幼嫩的脸颊,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了裴真意的脸上。
她语调轻飘飘的,若有所指“就算是再不济,我想也不会比咱们裴大人更顽固不化了。小真意,你可真是最能让我伤心。”
她这样说着,面上的笑意却仍旧明明,仿佛只是友人之间带了些夸张的叙旧,乍听而来没有半分侵扰之意。
裴真意却全无反应,只是充耳不闻般别开了脸。
元临雁见怪不怪,只轻轻笑了一声,便拍拍手示意面前那载着人的马车起驾向前。
天色已经十分昏暗,戊原并不如墀前那般繁华多彩,一时将入夜,街巷之中竟半点烟火灯光也无。
道边伸出矮墙的树影在微光中婆娑,一时天色昏昏。
“裴真意。”
沉蔻坐进轿辇后,将珠帘与幕布都放下,才咬住了嘴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将手撑在了裴真意身侧,贴近了她的脸。
“是不是她”
沉蔻抬起一只手,握住了裴真意放在膝头的右手,语调沾染了些急切。
“是不是,就是她”
她的话模棱两可,寻常人都应当并不能理解。
但裴真意看着她的指尖,心下却很明白她此刻是在意着什么。也明白这个无瑕又无垢的人,是多么一腔热情地关心着自己。
相处已经有些时日,裴真意很明白沉蔻的心性,纵使有时成熟又明事,却其实总还不过是一个于沉浮人世初出茅庐的初生子。
这些日子里,沉蔻指尖上的蔻色已经褪去了不少,不再像是博山初逢时那样赤红一片,而是只剩下了那圆润好看的指甲,还如同染了蔻丹一般绯红。
有些东西褪了色,另一些东西却永远都还是那样赤诚。
想着,裴真意也并没有去回答她,而是在良久的沉默后,将面前撑在她身上的沉蔻忽然扣入了怀里。
这样的怀抱很紧密,也十分相亲。
那柔软又纤细的无瑕之玉,此刻便带着她最真挚又急切的关怀,落入了裴真意怀里。
“你为什么这么好”裴真意将半张脸都埋入了怀中人的肩头,声音几不可闻。
“嗯你说什么”沉蔻并没能听清,而是十分紧张地回抱住了裴真意。她一时只觉得裴真意一定是感到了受不住的委屈,才会这样少见地主动紧抱住了自己。
但她并不知道,在这样一问过后,埋在她肩头的、那个她素日以为清浅的人,也露出了一个弧度明明的笑意。
只是入耳之时,声音还是那样无波。
“你很好。一切都无事。”
16.无瑕玉
晚间下了一场雨,很快又停息。
或许是因为骤雨初歇,戊原的夜便显出了几分清冷。裴真意看着廊檐边点滴滑坠的雨色,一时四下绵连不断的窸窣响动,入耳都渐渐都清晰了起来。
不知这样静默过了多久,寂无人声的廊外也渐渐传来了轻缓的步音。
沉蔻转着手中的团扇,从门外走了进来,抬眸从窗里看向夜色中被落雨摇动的檐铃,坐在了裴真意身边。
“外面有很多人呢。”她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将扇面上沾染了的雨水斜斜甩出,有几滴也扑落在了裴真意身上,缓慢地晕开水色“看样子当真是走不了了。”
眼下都已经到了将近子时,四下早已是全然无声。沉蔻知道裴真意不愿待在这里,更何况她们行李都还在原来的邸店中,方才便拿着手中团扇借口吹风,出去打探了一番。
这一番打探,她便借着夜色很清晰地看见了房外拱门之后幢幢的人影。纵使寂静无声,却也仍旧让她听见了那极轻微的踱步声。
“守卫确实应是极多的。”裴真意闻言,垂下了眼睫,将面前本就微弱的灯光挑灭“元霈总是那样小心,生怕行走在外被谁取了性命。”
裴真意很轻地说着,语调里带着些微不可闻的不甘。
一时桌面如豆灯火随着她指尖的动作忽闪了片刻,而后便在一瞬之间归于沉寂。
微光褪去的那一瞬,沉蔻很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叹息。
那叹息不再是平日里那样清浅,而是带了些囚困于笼的无计可施。裴真意将灯火挑灭后,室内很快便陷入了不见五指的昏黑。
本就是阴雨天,一时连月色都隐入了浓云之后,只有极浅而难以捉摸的微光从连绵起伏的远处透来,微弱得映不亮眼前人眸底。
沉蔻缓缓眨了眨眼,花了几秒去适应这亮度,而在依稀看得见眼前轮廓后,她很快也听见了细弱的哽咽。
那声音压抑又清浅,只是一瞬便归于沉寂,为廊外三两落水声吞湮,甚至让人还来不及判断真实,便已然消逝。
“裴真意”沉蔻试探着轻唤了一声,随即伸出手去,够上了眼前人近在咫尺的肩头。
她动作十分轻柔,仿佛拨开水面似的轻轻抚了抚裴真意左肩,而后将指节曲起,刮了刮裴真意的脸颊。
果不其然,入手是一片微温而浅薄的濡湿。
仿佛是羞于被察觉,裴真意立刻扣住了沉蔻手腕,拉开了一些距离。
“哎。”沉蔻回握住她,那沾了泪的指尖随即点上了裴真意手腕,轻而微湿,又渐渐在那声如吹花皱水的叹息声中为风拂干。
沉蔻挠了挠她手腕,又将那点被拉开的距离缩短。
“不要哭啊。”她很轻地说着,一时昏黑的夜里,那声音便尤为惑人心弦。
或许是这温柔的纵容恰到好处,又或许是眼下夜中难以视物的昏暗卸下了裴真意最后的那点面具,沉蔻说完后,裴真意很快便不再抗拒。
眼下夜将近子,两个人却谁也没有睡意。
那盏微弱的灯灭去后,窗外小路尽头的拱门处,幢幢的人影便更加明显。那影子来来回回地在门前踱步,既像是守卫,又像是狱卒。
“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裴真意只扫了那朦胧交织的杂影一眼,就立刻收回了视线。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伸手抱住了面前沉蔻的肩背,指尖紧紧攥住了她背上的衣料,一时微皱。
“好容易脱开的炼狱、好容易挣开的枷锁,好容易遇见了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裴真意的声音里带了些轻微的哽咽,沉蔻看不见她的脸,并不确定她是否究竟又在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