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走到书桌边,小心翼翼地执起墨锭,磨起墨来。四阿哥抬头看看她,没有说什么。
红袖添香时,夜静扰人情
正三所比原本多的一点儿朦胧气氛,在二更时被急促地敲门声打破了。
守门的太监打开角门,迎面的公公亮出承乾宫的腰牌,“皇贵妃重病,请四阿哥速往宫内侍疾。”
小太监来禀报时,宋氏正服侍着四阿哥吃点心。
咬了一半的绿豆糕掉在榻子上,皇贵妃重病这几个字像一把铁锤锤在四阿哥心上。皇贵妃自打失了小公主,病了很多次,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在半夜急着将四阿哥叫进宫的。
而这一次,这重病二字有多大分量可想而知。
王朝卿急匆匆地进屋,招呼着小太监们忙活起来。给四阿哥打水梳洗,换衣服,收拾常用东西。
宋氏愣愣地站在一旁,满屋的人来来去去,一时忙碌异常。
有小太监端了蟒袍来,“四阿哥,换衣服吧。”
宋氏被碧儿捅了捅,才立马反应起来接过衣服,“四阿哥……”
然而,也不知道是宋氏声音太小,还是屋子里太吵,四阿哥像是没听见一样,呆坐在榻子上一动不动。
一帮人围着四阿哥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都稳当点儿,乱成这样干什么?”
宋氏向门口看去,一个穿着鹌鹑补服的太监走了过来,朝她微微一笑,“小主,衣服给奴才吧。”
苏伟接过蟒袍看了两眼,“这不行,拿揉纱的便服来。”小太监领命而下,苏伟躬下身在四阿哥耳边道,“主子,咱们去卧房梳洗换衣服吧,皇贵妃那儿还等着呢。”
四阿哥看了看苏伟,像是猛然惊醒过来,快速地蹬上鞋子向卧房走,临出门时还冲宋氏吩咐了一句,“你先回去歇着吧,皇额娘有令,我再派人来接你。”
承乾宫
四阿哥赶到时,正厅里端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皇阿玛,”四阿哥连忙跪下行礼,皇上的声音沧桑而低沉,“不要多礼了,进去看看你皇额娘吧。”
苏伟跟在四阿哥身后,行至内厅,一颗心已经悬空,皇上都惊动了,这次恐怕……
四阿哥迈进皇贵妃卧房,太后坐在床边,位份高的妃子都站在屋子当中,一个脸生的庶妃跪在床下。屋子里浓重的中药味道弥漫,却难以掩盖一丝血腥气。
“是胤禛来了吧?”皇贵妃虚弱的声音响起,“过来,给皇额娘看看。”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将涌上鼻头的酸意压下,他是皇额娘唯一的孩子,这时候,他不能哭。
胤禛跪到皇贵妃的脚榻上,皇贵妃的手轻轻地抚过四阿哥的头顶,胤禛低下头,不敢看皇贵妃苍白的脸庞却格外艳红的嘴唇。
屋里渐渐响起了抽泣声,皇贵妃闭上眼睛,“谁哭呢?本宫还没死呢。”
太后拍拍皇贵妃的手,“都这个时候了,别动气了,哀家领着她们出去,你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皇贵妃轻轻点点头,“叶若留下吧。”
“是,”四阿哥转头看看身旁的年轻女子。
苏伟站在内厅门口,看着妃子们走出来或站或坐,一种浓重的沧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第58章 长大的阵痛
康熙二十八年
四阿哥跪在皇贵妃脚榻上,皇贵妃颤巍巍地指了指一旁的女子,“这是佟佳氏叶若,皇额娘的妹妹,进宫为庶妃。以后皇额娘不在了,你额娘又有了十四阿哥,这后宫里的事儿可以托你姨母办。以后,你出息了,也要照顾照顾你姨母。”
四阿哥再憋不住眼泪,握住皇贵妃的手,“皇额娘,儿臣不要别人照顾……您别离开儿臣……”
“傻孩子,”皇贵妃微微笑了笑,“人哪有不死的。皇额娘这一辈子,活的累,但也精彩,又养大了你,值了。”
内厅里,坐着温僖贵妃、四妃,太后走到外厅和皇上说话。
五大妃子坐在一起倒是少有的安静,苏伟悄然地站在内厅门边,刚刚太医跟皇上报告的话,他也听了一些。太医院的人都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可如今也说出了“病体沉疴,要早做准备”的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四阿哥和一名年轻女子走了出来,等候的太医们涌进了卧室。
德妃拉住四阿哥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四阿哥脸色惨白,眼睛微红,人也蔫蔫的。德妃拿帕子给四阿哥擦了擦脸,对身后的宫女道,“去给四阿哥上一碗参茶来。”
宫女领命而下,小碎步地走出内厅,苏伟看着明显伤心过度的四阿哥却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走上前安慰。
皇贵妃的病发的很急,原本很小的风寒在一天之内转成了高烧呕吐,太医的药喂进去如同石沉大海。其实在场的人都清楚,皇贵妃这几年接连的生病,身子骨已经被掏空了,这一场风寒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四阿哥在承乾宫住下,众妃们每天轮班来侍疾,宋格格也被接进了宫,但皇贵妃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留在身旁服侍。
七月初七傍晚,佟佳氏叶若服侍着皇贵妃喝药,浣月挥退了屋里的宫女。
皇贵妃侧着头,眯着眼睛,声音沙哑,“东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找个时间偷着服了吧。本宫走了以后,浣月会跟着你,你的事儿浣月会安排好。以后,只要你和他遵守本宫的嘱托,本宫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把你们的事儿说出来。”
叶若俯身磕头,“姐姐放心,妹妹一定听话。”
皇贵妃微微一笑,“本宫在宫中这么多年,已经不懂得放心两个字怎么写了。你记着,哪怕是浣月不在了,整个承乾宫的人都没了,也会有人替本宫盯着你。所以,不要耍花招。”
“是,”叶若再次俯身,“不能和表哥在一起,妹妹本已了无生趣。如今能借妹妹残躯,保住表哥的大好前程,保住佟佳氏一族的富贵,妹妹已经别无所求了。”
“恩……”皇贵妃微微点头,“本宫累了,你拿了东西就出去吧。”
佟佳氏叶若行了一礼,从浣月手里接过一根银簪子插在头上,走出了卧室。
浣月走到皇贵妃床前,给皇贵妃掖了掖被子,却被皇贵妃抓住了手,“浣月,跟了我这么多年,委屈你了。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临了临了的,还要辛苦你。”
浣月微微笑笑,双眼含泪,“娘娘,浣月能跟着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本来,奴婢是想跟您一起去的。如今,您放不下四阿哥,奴婢甘愿再穿着这身臭皮囊几年,把四阿哥送到稳当的位置。到时,奴婢再去找您,再给您做丫鬟。”
皇贵妃摇摇头,“傻丫头,如果有来世,我们不做主仆,做姐妹,做一对平凡人家的姐妹。我会好好疼你,绝不会像今生一样,做一个亲自绝了妹妹后的人……”
入夜,
四阿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苏伟坐在脚榻上,他知道,小四爷没有睡着,“主子,今儿个是七夕呢?”
四阿哥没有动,苏伟继续道,“奴才听说,民间的女子们都会在七夕拜魁星、吃巧果,还会穿针引线,向七姐祈求自己能心灵手巧。”
四阿哥蹭了蹭枕头,“皇额娘手最巧了,我小时候穿过皇额娘做的里衣,舒服极了,比内务府的好。”
苏伟低下头,轻叹口气,“奴才的母亲走了很多年了,手艺怎么样,奴才都记不清了。好像曾经给奴才缝过袜子,结果把袜子口缝在了一起。”
四阿哥小小地笑了一声,又屏住了呼吸,把自己的脸压在了枕头上,黑暗中一行银亮打湿了被角。
七月初八
皇贵妃陷入了昏迷,太医们挨个诊脉后,纷纷摇头。
四阿哥大发雷霆,把太医们一顿训斥。
午间,皇贵妃短暂的苏醒,握着四阿哥的手,声音弱到几不可闻,“那宋氏,你不喜欢……回头自己看好的,跟你额娘提……女人一多,就麻烦……找个好点儿的福晋……”
四阿哥都点头应下,浣月硬摆出笑脸上前道,“娘娘,您累了,就别说这么多话了。您放心,有奴婢呢。”
皇贵妃微微地点了点头,四阿哥低下头,眼泪又要掉下来。门外却突然传来接旨的喊声,传旨的太监走进皇贵妃的卧房,展开圣旨,“奉皇太后慈谕,皇贵妃佟氏,孝敬性成、淑仪素著、鞠育众子、备极恩勤。今忽尔遘疾,势在濒危,予心深为轸惜,应即立为皇后,以示宠褒。钦此。前者九卿诸臣,屡以册立中宫上请。朕心少有思维,迁延未许。今祗遵慈命,立皇贵妃佟氏为皇后。应行典礼,尔部即议以闻。”
一屋的奴才,内厅走进的妃嫔齐齐下跪,“参加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贵妃仰面看着帐子顶,嘴边突然漾起一抹笑容,越笑越深,一丝殷红随着笑容滑下嘴角。
“娘娘!”
“皇额娘!”四阿哥扑上床铺。
毓庆宫
太子换了便服,坐在床上。
德柱捧着茶碗进来,“太子,承乾宫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病体陈珂,如今只怕是强弩之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