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看清了龙椅上的人,过分干瘦的身体,紧靠着龙椅一侧,一手环在那硬邦邦的龙头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支撑住。
“皇阿玛,您身体不好,实在不该——”
“过来,”龙椅上的人向四阿哥伸出了一只手。
四阿哥迟疑地上前,握住了那只有些干枯的手。
“坐下……”
“皇阿玛!”四阿哥猛地后退了一步。
“皇阿玛,儿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康熙爷放下手,突然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们这些孩子,不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坐在这儿吗?如今,朕终于要退位让贤了。”
“皇阿玛,您只是病了……”
“别再哄朕了,”康熙爷环抱着那只龙头,转过身去,有些不耐烦地吐了口气,“这些话,朕这一辈子听得太多了。”
四阿哥垂下头,没敢答话。
“五十年了……”
康熙爷感慨一声,微微仰头,像是透过眼前这一片朦胧的黑暗,看到了流逝的长河,“朕还记得第一次坐到这张椅子上的情景,那时候,朕才是真正的害怕……”
“皇阿玛幼时登基,却终能稳定朝堂,励精图治,是几朝几代都少有的精明天子,无论是朝堂内外,还是天下万民,无不感佩。”
康熙爷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却带了不小的讽刺,“功在当下,过在千秋……”
四阿哥一时惊诧,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康熙爷转头看向四阿哥,嘴角轻弯,“等你坐上这个位置,有一天,你会明白朕的意思的。”
“皇阿玛……”四阿哥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朕也没有想到,时至今日,会是你站在朕的面前,”康熙爷放开那只龙头,稍稍坐正了些。
“但是,你会是一个明君的,朕相信。”
四阿哥微微低头,康熙爷向殿外看了看,“你知道,朕今日为何将你秘密召回吗?”
四阿哥摇了摇头。
“朕要让你办一件事,你若是办成了,朕即刻下诏,立你为太子!他日朕去,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君!不管是胤禵,还是胤禩,无人能非议你一句。任何人敢反对你,那就是不忠不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四阿哥抬起头,康熙爷继续道,“可若你要办不成,朕便不会为你留下任何明诏。虽然,朕清楚,如今的形势,皇子里已无人能与你抗衡。但你也要知道,没有朕的明诏,你的继位终将为人诟病。待你登基后,你走的每一步,都将顾虑重重,困难重重!”
“你要切切实实地想好了,再回答朕。”
“皇阿玛要让儿臣办什么事?”四阿哥眉头轻皱,“皇阿玛若有旨意,尽管吩咐儿臣就是了。”
“哼,”康熙爷撇过头,“朕让你办的事,实在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你只要应下,也就只需一句话。”
“是什么事?”四阿哥垂在身侧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还请皇阿玛明示。”
“朕要让你,”康熙爷扶着龙椅,向前探了探身子,“杀一个人!”
入夜,斋所
苏伟站在窗前,看着夜幕上繁星点点。
张起麟拎着食盒走进屋内,笑了笑道,“咱们身处的地方真不合适,想喝酒都没法喝,我勉强在厨房找了几道还算能吃的菜,咱们对付对付吧。”
“王爷现在应该到畅春园了吧?万岁爷会对他说什么?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哎呀,王爷是吉人自有天相,您就别瞎操心了,”张起麟把菜摆到桌上,又开始摆筷子。
“再说,咱们王爷准备了那么久,等的不就是今天嘛。”
“我知道,”苏伟转回身,往窗边的凳子上一坐,“可我就是忍不住瞎想。我错了,我当时跟他一起走就好了。”
“您不能走啊,您一走,天坛的人估计很快就能猜到王爷离开了?”
张起麟走到窗边去拽苏伟,“来吧,虽然没有酒,但咱们今天也要好好吃一顿。”
“苏公公!”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招呼,屋内苏伟跟张起麟都是一愣。
“御前来人了,请您出去呢!”
“怎么这个时候就来人了?”张起麟一脸懵。
“我出去看看吧,”苏伟站起身,往外走,他就怕是四阿哥那儿真出了什么问题。
“不能出去!”
苏伟刚走到门前,张保一个闪身窜进了门。
“来的是顾问行,我看情况好像不大对!”
第494章 对立
康熙五十年
十一月二十四, 畅春园
漆黑空旷的大殿内,半轮银月透过殿门, 映在冰冷的地砖上。
四阿哥身陷在一片黑暗中,凝视着那双异常浑浊却映着点点寒光的眼睛。
“皇阿玛,想让儿臣杀谁?”
“苏培盛, ”康熙爷微微扬起头,“你身边的那个太监!”
空气中, 一根紧绷的弓弦应声而断!
“带着他的人头来见朕!朕即刻下诏, 你明日就是大清朝名正言顺的储君了!”
天坛斋所
“顾问行?”
苏伟微微皱眉, “王爷刚回畅春园, 他来天坛干什么?”
“不知道干什么, 但肯定来者不善!”张保一脸紧张, “他带了不少人, 架势很大,又指名要见你!”
“不会是王爷那边真出什么事儿了吧?”张起麟也开始担心了, “但这也太快了!”
“不行,我出去看看!”
“苏公公!”
张保想拦, 却没能拦住。苏伟钻了个空,跑出了门。
“你们要干什么!”
也是凑巧,苏伟这边刚出了屋子, 那边院门就被人踹开了!守门的侍卫被制服, 跪在地上,脖子上架了长刀!
苏伟停下了脚步,站在院子中央, 看着顾问行带着两个小太监,慢腾腾地走了进来。
此时,巴彦也带着其他侍卫跑了出来,护在苏伟身前。
“顾总管,”苏伟推开巴彦的手臂,走到人前,“您这明刀明枪的阵仗闯天坛怕是不妥吧?万一惊扰了天上的神仙,岂不要惹出大祸了?”
顾问行嘴角一勾,轻笑着道,“奉旨而来,不得已为之,想是上天也不会怪罪的。”
“奉旨?”
“是啊,”顾问行长袖一摆,指着屋内道,“苏公公,请吧。”
畅春园,九经三事殿
“为什么?”
四阿哥仍是死死盯着黑暗中康熙爷的眼睛,问出这一句话,都好似耗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耳边巨大的轰鸣声,伴着数不清的呓语,就像某个晚上被他遗忘的噩梦,在这漆黑一片的空旷大殿上,又一次将他生生拖向了地狱!
“为什么?皇阿玛,苏培盛他只是个--”
“只是个奴才?”康熙爷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四阿哥的话。
“一个能影响主子情绪,能改变主子性情的奴才?一个能让你从此不近女色,痴恋成狂的奴才?”
四阿哥愣在了原地,康熙爷猛地伸出一只手,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可知道,朕有多少次可以直接下旨赐死?之所以一次次放过,就是不想见你再步你二哥的后尘!”
“你若只是钟意他,想他在身边伺候着,朕就依你了也无妨。可是,胤禛,你太放肆了……”
四阿哥脚步踉跄,双目圆睁,他想起了西花园的大火,想起了通州的刺杀,想起了从前的种种……
“一个帝王,”康熙爷死死捏住了四阿哥的手臂,不许他后退一步,“你的一切都只能奉献给江山社稷,它们不属于你自己,更不能属于别人!既然这段孽缘你自己断不了,今天朕就来帮你断!”
天坛斋所
“苏公公,不能进去!”
张保抢上一步,站出来道,“顾总管,王爷不在,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不敢擅接圣旨!”
顾问行笑脸一收,转眼间就冷漠了下来,“咱家是按照万岁爷的旨意办事,没人有置喙的余地!就是王爷在,今天也是一样的。”
话说到此,顾问行是冲着谁来的,巴彦等人也明白了。
侍卫们看着巴彦的手势,暗地里都慢慢摸上了刀柄。
“咱家劝你们,还是不要闹出太大动静的好,”顾问行一双老狐狸似的眼睛,轻飘飘地落到一众侍卫身上。
院门外突然一阵兵甲碰撞声,一队装备精良的护卫冲进了院门,将雍亲王府的人团团围住。
箭矢搭弓,银刀出鞘。
顾问行的眼珠又转回到了苏培盛身上,“苏公公,您可要三思,这见血还是不见血,一条命还是多条命,咱家可都是能交差的。”
“苏公公!”张起麟一把拽住苏伟的手臂。
“再说,”顾问行转头看了看院外,“您也要想一想王爷,咱们这儿要是惊动了旁人,王爷在畅春园的大事,恐怕就没那么顺利了。”
“顾问行!”
字字诛心,不外如是!张保红着眼睛大吼,转回头死死盯着苏培盛。
苏伟一直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盯着顾问行看。
此时双方剑拔弩张,顾问行已经把话说决了,打与不打,其实也没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