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懒得将衣裳往上拉,简守抱着秦狩也慢慢阖上了双眼。
他需要知道巫苏苏的下落。
…………
垂地的素色的衣尾抚过红色的彼岸花,简守赤脚走在奈何桥上。
桥下就是忘川河,有枯骨不断地想要往爬,却只是徒劳。
披着斗篷的老妪搅拌着锅里的汤汁,看有人走近便递出一碗。
用着堵塞沙哑的声音:“喝下这碗汤,祝你早登彼岸。”
简守没有接过面前的那碗汤,只是问:“你看得见我?”
孟婆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毛骨悚然:“你所用的回魂香,可是我们三姐妹做出来的玩意儿。”
“你所设的局,并非不可破。”
简守有些迷惘了:“所以此时此地,是真是假?”
孟婆收回手:“嘁,怎么会是假的呢?就算是回忆,那也是真实发生过的……”
惨烈的嘶吼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简守慌忙将头转过去。
入目的就是秦狩备受折磨的模样,他的四肢被沉重的锁链禁锢,亡魂恶鬼不停地啃噬着他浸入水里的皮肉。
破烂的绛紫色长袍,凌乱成结的墨色长发,和那张沾满污迹的脸……
跟简守第一次见到他时,狼狈得一模一样。
“他又醒了。”
孟婆又开始搅拌锅里的汤汁,“其实何必呢,睡去不过千年,时候一到,他自然能够见着你,却偏要清醒着,尝这百般苦痛,看你次次经过。”
简守的嘴唇有了细微的颤抖,眼睛里的包含情绪就如大厦将倾。
“你们一直将他锁在这里!?” 秦狩从未向他提过以前的日子。
对于简守来说,这只是一个十分简短的故事,须臾不过短短的十几年。
可对于秦狩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
他熬过了数十年的寂寥人生,却熬不过千年的折磨。
忘川河里的水再怎么蚀骨穿心,也比不上在这千年中,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简守踏过奈何桥。
任凭他如何挣扎呼唤,也终无半点回应,绝望感甚至麻痹了身体的疼痛。
到最后的时候,其实是真的忘记了简守,也是真的疯掉了。
果然,秦狩已经不再叫喊,只是一直睁着眼睛。
一丝一毫都不愿放过从奈何桥上经过的魂魄。
孟婆挥了挥宽袖,桥上游走的众多鬼魂就纷纷化为青烟消失不见了,只余下她和简守。
“哪里是我们将他锁在这里,他不愿喝这一碗孟婆汤,自然要付出代价。”
秦狩仿佛望见了自己,眼里的渴求几乎要溢出来。
臂膀扯着铁链,肌肉绷起聚集,嘴里一直念叨着简守的名字。
他早知唤不来他,于是只是默默的,默默的……
简守跳下了奈何桥,河水一直漫过腰间。
许是梦境的缘故,简守的魂魄并未被河中的饿鬼吞噬,向秦狩走去的时候,也无半点阻碍。
即使是被锁住,秦狩也要比他高出许多。
简守需要仰起头,才能用双手捧住他的脸。
“阿守,阿守、阿守……”
简守想对他笑一笑,却湿润了眼眶:“我在、我在。”
秦狩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良久才说出一句类似感叹的话。
“我以为我已经要忘记你的模样了,原来半分未忘,只不过是快疯了罢。”
他把现在的简守当做了自己的幻想,简守没有纠正他。
孟婆:“你走错了路,该去的梦境不是这里,阎王正在到处找他。”
简守回头:“什么意思?”
“以他现在的境遇,他既护不了你也护不了他自己。”
“剥离生魂,欺瞒鬼差,擅自为亡魂塑炼身体,滞留人间,杀人食魂……他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让他堕入万劫不复的无妄地狱。”
简守现在的身体,是由秦狩的一根肋骨和那块灵石塑炼出来的。
亲手将自己肋骨挖出来的那刻,大概是秦狩这一千年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真正没有心的人,是简守。
“更何况……他逃出去的时候,将地府毁了大半,阎王不会放过他。”
随着孟婆再一次抖动袖口,周围的景象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奈何桥边的彼岸花尽数枯萎,忘川的河水迅速干涸,亡魂们也一并消失,只余下河床里的乱石和枯骨。
简守的手中一空,失去牵制的铁链纷纷砸在地上。
他一个人站在忘川里,微微敛着下巴,发丝黏在泛红的眼尾,水泽泛着冷凝的光。
“我要怎样才能救他?”
“将他的罪业尽数抹除……也可以说是,变成你的。”
“此后再一千年,他就可以离开忘川,重新转世投胎。”
第105章 此生不再入黄泉 41 (终章)
礼乐声, 由空灵变得真实,椒阳殿里的暖炉齐齐燃烧着。
身上喜服精致且厚重,面上的盖头一片正红。
简守探向自己的脉搏, 是已经死了的人……
此时秦狩还未进屋, 也没有发现与他成亲的人已经被自己逼死。
所谓执念, 也许只是太遗憾了,而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简守需要回到最初的时候,为秦狩编造出一个圆满的结局。
门被推开, 又很快合上, 屋外的冷气还来不及侵入就被阻隔。
习武之人的脚步声原本就很轻,此刻又显得分外小心。
从简守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双镀着金缕的赤舄停留在面前。
等了许久, 旁边的喜秤依旧整齐地摆放着,无人光顾。
简抿了抿双唇,好像自己倒成了那个急不可耐的人。
当简守自己掀开盖头的时候,秦狩的呼吸都停顿了。
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 因为身体单薄的缘故,唇色甚至过于苍白了, 衬着耳边鲜艳的红色,美得让人心疼。
同样愣住的人,还有简守。
那是正值壮年、有着鲜活心跳的秦狩。
他穿着束腰的华服, 而不是破烂的长袍;身形依旧高大挺拔, 却没有了阴冷的寒气。
此时的秦狩, 还未经历生离死别的苦痛, 也没有在千年的等待中绝望得疯掉。
直到秦狩慌张地跪下来,用双手捧起他的脸。
简守才晓得自己在一瞬间就湿润了眼眶,哭得没有声音。
秦狩在帮他擦眼泪,连手指都是颤抖的。
他知道自己做了许多错事,唯一后悔的却只有一件
伤了阿守的心。
世上最难的事,就是叫一个死心的人快乐。
他曾经偏执地想过,自己向来就是一个自私到底的人。
哪怕是将阿守一辈子锁在身边不得解脱,也不愿尝试失去他的痛苦。
可是现在,当他看到阿守连哭泣也是默默的时候。
那种心疼到发慌的感受令他全身无力,直不起背脊。
秦狩觉得自己真是坏极了,阿守分明不想和自己成亲。
甚至,厌恶到恨。
他嘴角下垂的模样,写满了悲伤:“对不起、对不起阿守,是我做错了……”
他还是要道歉,跟上辈子一模一样地悔恨。
简守与他对视,眼眸的水色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不会原谅你的。”
字词偏冷,仿若无情。
可惜的是……秦狩并未读出其中的不舍。
一股强烈的刺痛,从心室蔓延至四肢百骸。
就像有千万只厉鬼在啃噬他身体的骨肉,在吮吸他的血液。
陌生而真实的疼痛感,突如其来得可怕。
他终于松开放在简守脸上的手,弯腰撑着床沿,等待眩晕退却。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他微微佝偻着背的模样。
应该是痛极了吧,却不忍表现出一丝令人担心的脆弱。
真是一个善于伪装的坏家伙……
至始至终,都将自己的伤痛、偏执、疯狂,隐藏得很好。
简守就在此时,将他抱住。
头颅贴在胸前,鼻息之间全是简守身上浅浅的药香。
秦狩的目光怔怔的,眨眼的时候,冷汗就从眼皮上滚落了下去。
他贪恋般地蹭了蹭,紧紧地回抱住了简守的腰。
简守低垂着的眼眸,已经不再流泪,目光在秦狩看不到的地方,一片柔和。
我没有资格替上辈子的相府少爷原谅你。
所以,拜托你也、千万不要原谅我……
“外面下雪了吗?”
“下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想要看看。”
“我背你。”
…………
短短三月,时过境迁。
邑郡有了新的太守,茶楼也换了新的说书人。
只不过说得平庸,茶客们大都自己聊自己的,不怎么捧场。
“南街的那个乞丐,有次差点把我婆娘吓丢了魂!”
王屠夫拍拍桌子,大笑起来:“就你那母老虎一般的婆娘,天不怕地不怕,还有人能吓着她!?”
从茶馆外经过大娘耳尖,听到了王屠夫的声音。
便笑着朝里面喊了一句:“王老大,你今天收摊收得实在早了些!我刚刚去就没见着人影了。”
王屠夫诶了一声:“大娘,明日你早些来,我给您留点脏器。”